孔雀屏 马赛

锣市是陵安城中一处较为特殊的市集，不如朱雀街、上阳市、长安坊那些地方富贵金土。

锣市里鱼龙混杂，诸多不法买卖交易。里边的商贩买卖做大的可都不是好惹的，上官玉有幸惹过一回，追了一个小偷误闯进一家黑店里，撞见一屋子的人在倒卖宫廷御品。

她本欲不管，谁知店家做贼心虚要捉拿她，她一气之下把整家店给端了。就那一次闯祸被老爹罚禁闭一关就是两个月，在阁楼里待过了春天……当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换了一辆寻常的马车进入锣市，外边吵闹的很，断断续续听见赛马场、赛马的字眼儿，有道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上官玉好奇地掀开轿帘。

“俩人接棒，大文哥要不把大师傅也叫过来？”

“这时候你终于发现你的短处了？”

天宝：“……”

“小流氓！”

文殇转头看到笑盈盈的一张脸，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上官玉跳下马车，随珠拦都来不及：“小姐您的面纱……”

文殇见她今日打扮不一样了，一身月白的长裙，长发落落，抹额的那一串小珠子分外漂亮。

一旁的天宝看呆了眼，文殇手臂狠狠地撞他一下：“小心眼珠落下来啊。”

“我刚刚似乎听人说赛马？何时比赛？”

“还有半个时辰，你问……”

“在哪儿？”

“……红石林赛猎场。”

上官玉一时蠢蠢欲动，脸色兴奋，想去瞧瞧赌市的马赛。

“那你们俩愁什么呢？”

“人数不够……”元宝挠挠头，苦恼的很：“需要两个人一起参赛，一人比半场，我，骑术不精。”

“那头奖？”

“一匹红鬃烈马。”

“听起来似乎不错！”宋伯伯送她的那匹良驹是白鬃，她倒是一直想要一匹红鬃马。

“既然还缺一个人，不如我来！”

“小姐！”随珠惊吓，连忙阻止：“您不能去比赛！这要被将军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我爹怎么会知道？”

“小姐！这不是平常普通的赛马，会有危险！”

“是个比赛都会有危险，别担心，我有把握。”

文殇愣住了，瞧了她一身打扮，果断拒绝：“不行！赌市赛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当中比赛什么人都有，你不能上场，这头奖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可是大文哥你刚刚失了一匹马，正打算……”

“你闭上嘴。”

元宝捂上嘴巴，颇有些委屈的看着他，这么好的机会不用花钱买，怎么都划得来。

“一匹马而已，哪里都能买得到。”

“那你这是在小瞧我了？”

天地良心，他可不敢小瞧了这位郡主。

“别的不好说，骑术我还是有点信心。”笑话，她可是第一骑师万秧的徒弟，倘若连一个小小的马赛都不敢上场，还不得被她师傅嫌弃死。

“就这么定了，我跟你一起比，赢了你有红鬃烈马，输了你也不遗憾不丢脸啊，当然本姑娘是不可能输的。”

“小姐……”

“小珠子你要是敢告诉我爹我就把你扔在这儿便宜卖了！乖啊不许说。”

随珠：“……”

元宝往文殇身边蹭了蹭，低语：“大文哥，比较下来你对我也还是蛮好的。”

“我不介意也这么对你。”文殇看她这一股子劲儿，叹了气：“那什么，去换身衣裳吧。”

此时红石林猎场已围满了人，四周被堵得水泄不通，两头分别搭了一个大棚子供一些上宾就坐观赏。

赛场是一个巨大的圆猎场，场内赛道凹凸不平，里面设立了许多土丘，拦路障。因地势高低的缘故，场外的人可以全程看见里边整个赛道过程。

“赌市的赛马比寻常赛马不同，更求刺激，每次比赛的头奖一贯吸引人，场内比赛的人为了头奖，而场外的观客压赌则是为了刺激。”

“设计这个赌赛的人真是生了个好脑袋。”上官玉正在检查护腕，看着那些比参赛人更兴奋的围观群众。

“有些人身上背着重金压赌，为了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真的要上？”

“你觉得现在还能退出吗？”

“能。”

上官玉笑笑：“能也不退，你看我都准备好了，不上去那多可惜，放心我会注意的。”

“小姐，要不咱还是回去吧。”看着一旁个个人高马大，随珠真的怕了。

“没事儿，你还不知道我的骑术？行了随珠你退旁边去。”

“奴婢不走。”

“你在这也看不了，我在后半段你瞧得见？”

“小姐……”

“快去。”上官玉利落上马，“我在后面等你，小流氓你可不要拖我后腿呀。”

马背上的人朝气蓬勃，一身火红色的骑装摇曳生姿，所有在准备比赛的人都面容冷硬，没有丝毫放松之态，她却淡然从容，丝毫不怯场，脸上笑容比那阳光还明媚。

文殇笑了：“你等着，我会第一个到你面前来！”

下半场的赛道比上半场要长许多，不过障碍陷阱倒是少了些。上官玉仔细观察一遍，心里没多少担心。

“一个婆娘，也敢来赌市玩哼。”

“我说，这回倒是稀奇，小娘子你这骑术能行么？可不要走两步就摔下马。”

“哈哈哈……”

上官玉顺了顺马毛，“好啊，那咱们就看看待会儿是谁先摔下马，啊对了，等会儿真摔下来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要喊疼呀。”

擂鼓声起，五匹马同时奔出，赛场外围观的人叫唤，一阵阵喝彩。起先三匹马奔在最前头，越过一个陷阱之后渐渐拉开距离，又经过了几个弯道，五匹马之间的差距已经拉开很大，奔在最前头的是文殇的黑马，上官玉远远看清人后，委实兴奋的很。

又经过一个土丘文殇驾着马一下子跳跃过去，身后追上的人没注意马蹄不小心踏入陷阱中连人带马摔入陷阱。

上官玉眯了眯眼：“这陷阱……呵，不管人死活。”

后边又有一人追上来，渐渐逼近文殇身后，那人眨眼间拿出一把弹弓对准前面的马后身，拉弓射弹子。

弹弓即将打中之际，文殇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猛勒缰绳利落躲过飞来的石子，高高跨过前面的障碍飞跃过去，瞬间把所有人甩得远远，一下子就快到了上官玉的面前。

“棒子，扔给我！”

文殇将手中的接棒用力一掷，她正要接住，木棒被东西打中抛向高空，与她恰好离手。

上官玉迅速起身从马背上腾起，在半空中夺下木棒，而后快速坐下，动作一瞬间驾马飞奔而出。

文殇望着飞奔的身影，脑海中回想方才的那一幕，一身火红矫健的身姿踏马夺棒，就像一只火燕，以无可抵御的气势冲出，当真漂亮！

此刻这只火燕已将那些人远远地甩在后边，路过的障碍对她似乎都不成问题。这骑术，啧，文殇惊叹。

疾跑的烈马忽然长声嘶鸣，发狂了一样高高抬起前蹄，上官玉惊吓一瞬立即控制缰绳，匆忙回头看一眼，后面已有两个人追上来，就是前面嘲笑她的那俩人。

龌龊小人，定是使了什么东西出来。上官玉冷笑，干脆调转马头，勒紧缰绳，握紧马鞍，迅速翻身一脚踢向一旁的人，将人狠狠踢下马。

起身之时险险躲开刺过来的一支尖刀箭，反手夺下长箭往下用力插中此人的马，烈马失控，又将手中拿着的木棒狠狠地将人打落。

随后以飞快的速度冲向终点，锣声彻响，有惊无险，拿到了头筹。文殇一路沉着脸走至上官玉身边，瞪着她，不说话。

随珠着急跑过来：“小姐有没有受伤？您吓死奴婢了！”

“我好好的，未伤到分毫，别担心，我们赢了！”

元宝也被惊到了，不，应该说被折服了：“郡主的骑术好生厉害！”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情形？若是把握不好你就会被踩在马下！你就这么大意！”文殇冷脸，不管什么身份直接劈头盖脸骂她一通。

“方才的情况我若不反击那才是有可能被踢下马，况且我如今也没受伤，好了，就别计较了，快去看看我们的头奖！”

“对对对，头奖！大文哥，那匹红鬃烈马！”

“没心没肺的家伙！去去去！”

“我哪没心没肺了？”

上官玉嗤笑，赶着他赶紧走：“你有心你有心，快走吧，文大公子。”

“你竟然一点悔改之心也没有，你一个姑娘……”

“有有有，我知道错了，刚刚我真是太大意了，就应该在开始的时候就将他们踢下马，不然哪来后面的事儿，你说对么？”

这嘴巴真是刁钻的很，文殇倍感头疼。

“就是这匹马么？好漂亮！”上官玉轻抚着马鬃，回头对文殇笑道：“小流氓快看看可喜欢？”

“你喜欢吗？”

“我喜欢没用，这是你以后的坐骑自然要看你。”

“你喜欢就……”

“这不算！”

被突入进来的声音打断，文殇回头看，来人的是方才比赛的人。上官玉瞧着忍不住笑了：“我当是谁呢，这么快就地上爬起来了？”

元宝和随珠躲在一边偷笑，被取笑的那男人发了怒，冲着主赛老板不甘心吼：“比赛之前说好了接木棒需由第一人接到第二人，最终由木棒敲锣才算赢，他们不算！”

元宝忍不住上前回击：“凭什么！比赛规则只要谁先敲响铜锣谁就赢了！我们是第一个敲的！”

“你们拿的是什么敲的？石头？木棒在哪！”

“自然是木棒。”

“胡说，木棒在哪？”

文殇轻笑，眼疾手快夺过此人的木棒，顺手抛出敲打在铜锣上，响亮的一声。

上官玉给他竖立大拇指。

“如何，这回算了么？”

老板：“这……”似乎不能反驳。

那些人不甘心上前将她们几人团团围住：“赢了又如何？看你们有没有命回去！”全部抽出家伙，硕大的一根根木棍。

“小姐您先走奴婢断后！”

“这都叫什么事儿？输不起就别玩儿！”

“呵，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掺和，非不听。”文殇将她拉到身后，挡在她们面前：“你们躲一边，这些交给我，小意思。”

“臭小子活的不耐烦了啊，今天你们一个个都别想走！”

看这阵势似乎将要一场恶斗，岂料还没开始就被打断了，原本溜掉的老板此刻竟领了一帮人出来：“都给我住手！”

“青老板，你这是做什么？”

“话该我问你们才是，看看你们手里拿的这些家伙，这是我的地盘！你们敢在我的地盘上闹事当真不把我青秀赌坊放眼里？”

“青老板，你可是从来不管这些私事儿，谁能耐谁就是赢家！”

“谁输谁赢我说了算！今日不论先后都是他们先敲了铜锣，自然是他们赢了，你们自己技不如人，若再敢动手可别怪我不客气！”

“哼……”

一场硝烟就这样散了，上官玉颇为好奇，瞧了一眼这个青老板，模样斯文的一个人却不知哪来这般厉害。

“恭喜二位赢得头筹，这匹红鬃烈马就归属二位了。”

上官玉上前拉了文殇衣角，悄问：“怎么回事？”

“不请楚……”文殇皱眉，“赛猎场比赛结束之后，任何是非青老板从来都不掺和，今日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场外有人正好押注我们赢，并且那人有能耐让青老板出手相帮。”

上官玉随意往外看了一眼，许多人在座席上未离去，似乎很不高兴，这是……赌输了？她乐了。

贵宾席上似乎有个人往他们这边打招呼，仔细看还真是朝着他们几个人，手臂摇得跟雨点似的。

“那人谁认识？”

“怎么了？”文殇回头看到一个人往他们这边跑来，微微皱眉，贵宾席位，想来就是那人方才押赌他二人赢。

“上官姑娘！”

上官玉仔细瞧了瞧，认出来了，是那位在万灯节上碰到的新月商人，十分惊讶：“是你，阿…那幕公子？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能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是姑娘你。”阿那幕微笑：“方才在看台上瞧见你在赛场里，我还担心认错了人，想不到姑娘骑术如此精湛！”

“漠北向来以马上骑术盛名，你们新月人的骑术也定不会差，我刚刚那是在你面前献丑了。”

阿那幕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惭愧的笑：“新月虽也是属漠北之境，不过经商走车之人多于猎户，骑猎之术却是不能与漠北其他国家相比。”阿那幕瞧了文殇，忍不住夸赞：“仁兄方才在赛场上犹如风驰电掣，着实令那幕佩服至极。”

文殇嬉笑，认真瞧了此人，这一身新月白商的装扮在这儿确实显突兀。

“方才是你押注我们俩赢？”

“阿那幕是你？”

阿那幕倒是爽快承认：“是，我起初不打算久留，不料看见姑娘也在场内，无论如何我定是要压姑娘赢的。”

“那方才青老板出手帮我们也是你……”

“我也看不惯那些人如此蛮横，是我大哥与那青老板有些生意往来，故此请求他帮忙。”

“如此便多谢令兄了。”文殇抬眼朝看台上望去，人群已散。

有几个随从跑过来：“二公子，大公子正在山下等您。”

“知道了。”阿那幕有些遗憾，顿了一下，微微迟钝开口：“上官姑娘……我，可否唤姑娘阿玉？我想与姑娘以朋友相待，不想这般生分。”

“自然可以，既是朋友何必多计较。”

一旁不知算不算朋友的人此时甚是心寒，到今天为止一直被喊做“流氓”，真是差别的待遇。

文殇从天宝手中拿过那匹红鬃烈马的缰绳转手塞到上官玉手中。

“拿好。”

“做什么？”

“你赢回来的头奖。”

“我是来帮你比赛，你给……”

“拿着，这马跟你亲昵，小爷我不喜欢对别人恋恋不舍的东西。”

瞧瞧，语气硬的很，她也懒得纠缠：“好，本姑娘收下了。”

元宝不舍：“大……”立即被瞪了一眼，识趣闭上嘴巴。

回至府中，上官玉跳下马，招呼守卫过来吩咐：“将这马送去朱雀街桐翠坊，交与那里的文公子。”

“是，郡主。”

随珠跟在身后，忍不住开口：“小姐，那位文公子言行举止虽有些痞气，但品性却是好的。”

“眼光有长进。”

这个人倒真是让她刮目相看，从见他第一眼便知此人不能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