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踱到前殿。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一在李旦眼前浮过。
首映眼帘的,自然是自己的便宜老爹,当今天子李治。
在天子左侧,并排跪着的是各宫妃嫔与各路诸侯王,再后面是一些李家的外戚。
见到李旦过来,几道不解的目光直接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你来做什么?”
武则天见到走来内殿的李旦,嘴角一撇,顾不上擦拭脸颊上的眼泪,连忙拉扯住刘德的袖子,低斥道:“去外殿跪着!”
言毕,李旦仔细瞧了瞧,自己这一世的便宜爹娘。
大唐皇帝——李治,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斜靠在软塌之上,手里还攥着一缕缟素,看不出他在思量什么。
宸妃——武则天,瘫在榻旁的椅中,往日里温婉华贵的面容满是戚色,衬着素净的穿着,倒显得她神情憔悴到了极点。
不知道的外人,怕是还以为是她自己的孩儿殁了。
见此,李旦心里也不禁感叹,前世武则天的成功不是没有道理。
再度瞄了武则天一眼,心里长叹一声,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恭谨地行了大礼:
“不孝子拜见父皇及各位宗室叔伯祖!”
说完,李旦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仿佛要把整个头颅压进内殿的青石地面里去。
身为天家之长,纵使地位崇尊,也逃不过时间法则的作用。
尚未迟暮,却受此丧子之痛,李治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分,像个雕塑一般,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李旦不敢妄动,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死死地低着头。
自古言:天家无亲。
谁知道,他一个不经意的疏忽,会不会招致皇帝的质疑。
“何事?”
一直沉沉不语的李治,终于开口问道。
“儿臣闻母后因太子之事,痛甚,以致昏阙,甚为心忧,故而斗胆恳请父皇恩准,使儿臣前往探视,以尽孝心!”
李旦轻轻地说道。
但他这话一说出口,不亚于在这内殿之中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李旦所说的母后自然不是他的便宜亲妈宸妃——武则天了。在这种场合,唯一能被皇子称呼为“母后”的只能是当朝皇后——王皇后。
唐朝礼法也规定,唯有母仪天下,执掌后宫的皇后才是诸皇子的共母。
但那也只是名义上的。
朝内诸臣,谁都清楚,当朝皇后王氏并不讨天子的欢心。
王氏的皇后之位,几乎没有丁点是出于夫妻之情。
唐高祖李渊之妹——同安大长公主,是王氏的叔祖母。王氏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的叔母,是唐高祖的外孙女。
故而王氏出身显赫,既是西魏重臣的后裔,其父母两族亦都是唐朝皇室的姻亲,乃是关陇贵族军事集团的中流砥柱。
最要命的是,王氏的背后还有着李治之舅,唐朝首相——长孙无忌的影子。
天朝政治历来讲求“稳大于一切”。
因此,李治早初也是为了上位顺利,这才不得已把王氏扶上皇后之位。
如今,李治的皇位坐安稳了,反倒是王氏的皇后之位摇摇欲坠了。
没人能理解他这个“宸妃之子”的举动。倒是几位王氏外戚的权臣颇有些激动,当朝宰相,王皇后之舅柳奭更是向李旦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人人皆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让王皇后收养李忠为子以巩固地位,这还是柳奭这个做舅舅给出的主意。
原希望皇太子李忠来挽救王氏的颓势,这一下,王氏充分认识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此情此景,李旦能想起来要去探视王皇后,自然让王家人大为感动。
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不高兴。
李弘的脸颊瞬间闪过一丝狠色,其余皇子的脸色青白交加,武氏之人的脸色也很是难看。
“陛下,难得旦儿有这份孝心,且遂他心愿吧……”
武则天话放得温和,神情自然,全当平常事。
“这是应有之理,准了……”
李治说完,再无其它动作,只一脸平静如水的沉默。
于他而言,即使他怎样不喜王氏,但终究是他亲自将其扶上皇后之位的,在这样的国丧上,必要的礼仪周数还是要考虑的。
方才,王皇后昏阙,诸皇子中却无一人请命探望,已然是挂不住脸面。
要知道,先皇不仅是将他托付给长孙无忌,更是将他拜托给了众阁臣中的关陇集团。若不是这些人的助力,他这个皇位坐得也不会那么稳当。
此时,李旦肯跳出来救场,他心里还是满意的。只不过有碍君王之仪,他不能表现出来。
“谨喏。”
李旦起身,长拜及地:“儿臣谨遵父命。”
李旦清楚,他自此迈出了夺嫡之路的第一步。转身欲离,他又忽然对武则天轻声解释道:“母妃,原谅儿臣的自作主张……”
武则天低头默默,不肯搭话。
李旦心里早有准备。
想要踏上夺嫡之路,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况且其实他跟武则天除了血缘上的联系外,感情并不深,因此,他心中并没有所谓的负疚感。
他低下头来,轻声道:
“母妃,我李唐以孝治天下,皇后有恙,儿臣当尽孝道……”
这话声音虽小,但还是能被旁边几位妃嫔听到。
宽容大度的或许一笑置之,但心腹小的却是立马咬了上去。
“你是何意?”
李旦听得分明,说话的是雍王李毕节的母亲——萧淑妃。
李旦没有理会,转身弓着身子,朝着内殿寝宫走去。
身后的武则天终于抬首,背对着其他人,冷冷瞧着李旦的背影,眼中犹如要喷出火来,凛冽杀意缓缓地涌上心头。
而远去的李旦似乎有所感应,身体一滞,旋即从容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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