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箫 第一章 初雪

第一章初雪

箫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不，该说他此生都不曾看到过雪。

依旧飘落的晶花很美，那微闭的双眼，就算早已模糊的视线，在反光的雪白中，箫看得真切。

他的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身子因为麻木而僵硬，站得笔直，像极了堆起来的雪人，也只有那裸露出来冻得通红而显得有些臃肿的双手，微微颤动着，证明那是个活人。

箫静静的，宛如一座雕像。就算如此困境，他的头脑仍很清醒，他知道，超过四十八个小时的伫立，自己的双腿已是极限，再也无力拖动这个瘦弱的身躯。短暂的思考后，放弃寻求脱困的想法，虽是无奈，但也不失为一种解脱，他并不惧怕死亡，因为他觉得自己早该在无数年之前死去。

“只是不甘心啊！”

箫心中长叹，那个身影与那个秘密，他终究放不下。

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也许内心并不平静，这个陌生的地方，是那么的新奇，还有那个掳走他却又将他丢弃在这的人，他有些茫然。

只是没有时间再去想了啊，急促而沉重的气息忽上忽下，远方的那个世界，他还有些许留恋，于是他按下躁动的情绪，抖动的手努力的向前伸了伸，不知是为了遮眼的那抹晶花，还是空中未散尽的弥香，可惜那只手在半空短暂的停留，便直直垂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什么也没有抓住，而一同倒下的还有那个显得厚重的身躯。

如同雪堆轰然倒塌，倒在那疏松的白色上，平铺的身体贴着冰冷的雪地，刺骨的严寒侵入，箫忘记了疼痛，仅有的那点感知，也在那随之弹落的覆雪上，他很平静，那似睁似闭的双眼映着的雪白，如同他脸上的血色，不曾想第一次看雪，竟成了最后一次见雪。

覆雪出乎意料的厚，与那越来越大的飘雪，很快就要将他掩埋。大雪压下，箫只觉得天地将倾，万般重量强加在身，而这世间唯余一片苍茫雪白，呼呼风声。

他再也无法支撑，那额头终于触摸到了雪地，终于求得了解脱，他只想要沉睡。可惜额上没有传来预料中的冰冷，只有温和，那阵阵暖意，带来的意识苏醒，遍及全身，他的感知中出现了熟悉的气息。

僵硬的身体突然变得有些颤抖，覆雪似在抖落，通红的臂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支撑着他的躯体，箫昂起头颅，双眼却猛然睁开，那锋芒一闪直射前方，刹那间令积雪融化，露出那眼珠如同浩然星辰，星辰上倒映着一座矗立在天地间的山峰，以及皑皑白雪中恢宏的宫殿。

“听雪？”

箫轻念着合上了双眼，他累了，只是眼里闪过的炙热与那平缓的语气格格不入，也许他的世间再无牵挂。

轻念的二字似有种魔力，是不舍的牵绊，在箫失去知觉的瞬间，引得共鸣。不知名的宫殿中，一根银白色的长箫嗡然而起，直插云霄，眨眼便穿过天际，直直地立在了他的身旁。

长箫上空无一物，悲凉的箫声弥漫而出，自动吹响的音符拂过雪堆，笼罩在那一片天空，诉说着那些过往的曾经。

一人一箫，人卧箫立，长天孤寂。

雪未停，声不绝，只有那苍茫的呼呼风中，吹散箫音，凸起的白雪与傲立的长箫如孤独寂寞，若隐若离，最终渐渐的归于平静。

突然现身的山峰上，别样的建筑，似一座又似群宫，参差错落，亦都不染风尘。距离峰顶不远处充斥着一团圣洁的光芒，似要将那恢弘的宫殿遮掩。而此时，冰冷而辉煌的正宫殿中，一个女人静静的望着长箫的方向，许久未动。她脸上带着的薄纱，绣着一个精致的花纹，虽不见面容，那微皱的额头已令晶莹的宫殿黯然失色，目光所及处，无悲无喜，她似乎在思考。

一座山的距离，不近也不远，她还能看到长箫上大小不一的缺口，有一个个各色的音符飘起奏响，有诉说，有不甘，也有杀戮。

“他输了吗？”

一个清脆而空灵的声音打破宫殿的宁静，身后传来的话语，带着一丝的疑惑。

女人未动，看不清脸上神色。

那声音似乎对她很是了解，也未再打断她的思索，宫殿中又陷入了沉默。

像似等待了许久，女人才收回目光，喃喃自语，“他不会输！”

她的声音很轻，却更为的缥缈，也不知是在回答，还是说与自己听。好一会，没有等来回音，她转身望向殿中，只是眼前空空荡荡，未有一物，也不知那声音从何传来。

女人未有惊讶，迈步移动，空荡的宫殿中又有清脆空灵声响起，“可他已经死了。”

女人停下脚步，平静开口，“他不会死！”

“中了极寒，莫说凡躯，就算脉体也难有生机。”

她依旧平静，“他有灵箫！”

“就算灵箫已聚，可他尚未觉醒灵识，如今又已过十二时辰，如何能救？”

她不以为意，“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女人沉默下来，似思考又似犹豫，可最终还是开口，“重启！”

她的声音很轻，有人内心却汹涌澎湃，短暂的安静中，忽而传来一阵波动，宫殿中的冰冷之气急速汇聚，一个妙曼的黄衣少女从空中跨出，立在她的跟前，依然是挂着花纹面纱，似在遮掩那倾城容颜。

现身的少女并不平静，看着女人急切说道，“你可知重启的代价是什么？”

女人也望着她，明亮的眸中满是坚定，“我知道！”

“那你还…”少女终是没有说完，只是不甘心问道，“真要如此？”

女人依旧毫无波动，“只能如此！”

“他并不值得！”

少女空灵的声音中夹着一丝呐喊，她的心似有了慌乱。

女人双眼微眯，盯着少女许久，方是转身，回望着埋箫的方向，开口道，“是我不值得！”

她的声音很轻，却有了一丝颤抖，让人心疼。

少女嘴唇动了动，终是未有再说。

她望着女人的背影，女人眺望着漫天飘雪，忽然觉得，远方的积雪一层一层，埋住的不仅是悲凉的箫声，两人间那几步的距离，也一并被埋葬成悬崖深渊。

许久的沉默，换来少女的妥协。她知道既定结局的决定，也知道决定者的决心，只能努力的压制自己的内心，用平静的语气问，“真的想好了？”

女人没有回答，她想了无数年，没有想好或是不好，结局都一样。

“传承呢？”少女再问。

女人知道她不甘心，也知道她在妥协，“是他啊！”

少女沉默，所有的答案早已注定，从女人说出那个决定，她就已明白，再多的询问，不过是想胡闹一些，也或许自己感到有些无聊了。

宫殿中又一阵轻微的波动，少女的身形随着叹息声融入了空气中，散作虚无。女人也微微闭眼，少女离去，终是没有阻止自己这个荒诞的决定。

“过去就好了！”

她的语气多了一抹轻松，像似在安慰自己，而后脑中又仿佛勾起了愉悦过往，忽而睁眸间，带着惬意，随着眉头舒缓，那隐约的嘴角微微上扬，如积雪消融，照亮了整个宫殿。

她又多看了两眼远方，箫声中的积雪，在那里有她牵挂，但随即收回目光，她怕自己突然心软，丢掉注定将会是她的重新开始。

女人仰头，宫殿，山峰，飘雪，天空印在眼中，她的思绪骤然放空，忘了覆雪，忘了长箫，也忘了自己，唯余苍白。她曾经有过犹豫，但都化作了如今的固执，决定没有对错，就算有，也只能是对的，谁能懂她那颗想赢的心！

既然决定了就不后悔，她似乎放下了，面纱下有笑声响起，素手微抬，宫殿外的积雪似乎因为她的抚摸而颤抖，那是兴奋！

越来越多的晶花聚起又散落，仿佛天地同庆，而随着积雪跳动，女人的身体怦然散开，化作无数的荧光飘向峰顶，而一朵雪白的莲花出现在她手臂抬起的方向，含苞待放，万物俱静，莲花落地，悄然的渗透进去，转眼亦是了无踪迹。

而在那个就快与飘雪融为一体的人堆前，黄衣少女的身影无声而现，轻盈的身姿，刹那间令飘雪凝固，风雪骤停。

她明亮的眼眸，带着复杂之色融入雪堆，一旁长箫颤动，停住的飘雪外，箫声急促。

少女素手点了点长箫，见其微晃，又收了回来。她衣袂轻挥，微风浮动如时光回流，厚重的积雪层层剥离，倒退而起，归于茫茫雪地，露出了一身洁净的衣饰，箫已经死去的躯体。

箫的脸那么苍白，却没有痛苦，也许是血液的凝结，手臂倒还显通红。少女的目光默默停下，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一个男人，那个传说中无比骄傲而又独一无二的男人，遗憾的是此时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靠得更近些，那里没有帅气也看不出傲气，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皮囊，却有着吸引她的魅力。

“你是否还能想起！”少女细语，是说不出的一种感觉，他们的羁绊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已开始。

她微微摇头，不愿再想，于是弯下腰，伸出那看似娇柔的手，搭在了箫的胸膛，很凉，没有温度。

少女缓缓闭眼，两人刹那散成漫天雪花，向山峰而去。而长箫急促嗡鸣，拔雪而起，随之穿越云层，一同消失于山峰之上。

飘雪降临，峰顶宫殿中有红光亮起，映得半边霞天，忽而白光耀眼，一闪而逝。

人箫离去后，飘雪落断，积雪消融，四周再无雪迹。天地间，只余茫茫水波一望无际，山峰与宫殿，似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