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记忆

颜与山的高考成绩很好，年纪第一名，但当她看到郑亦洲帮她填好的志愿单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这所大学也太难了吧，我的分数肯定不行的！”

“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啊，你的分数已经超过去年的录取分数线了，肯定没问题的。”

“那……”她还是很担心，“万一今年的分数线提升了呢？我看今年的考题就很简单。”

他忍不住笑，“你回班级可千万别这么说，他们会打死你的！今年的考题是近几年最难的了，第二名的胡丽丽被你超了30多分呢……”

她有些不相信，问：“我的成绩有这么好吗？”

他用志愿单轻打她的头，“当然了！你可是我郑亦亲自手辅导出来的！好了，志愿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桌上有几页资料你填一下，下午还有毕业典礼我要去准备一下。”

毕业典礼你准备什么啊……

颜与山走到办公桌前，心里全都是志愿单上那所学校的名字，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啊，难道她真的可以考上吗？那，她以后岂不是就要去北京念书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桌子上的资料填完，然后被季简拉着去照毕业照。

下午的毕业典礼开始之前，颜与山一直也没有看到郑亦洲的身影，不知道他去准备了什么。直到毕业典礼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校长突然走到讲台中央说：“最后呢，我有件事要说，大家也都知道我的侄子郑亦洲在本校任教……”

提到郑亦洲，台下的女同学们发出了尖叫声。

校长笑了笑，接着说：“我的侄子虽然年纪轻轻，但他从小就很优秀，本次毕业生的高考第一名也是出自他的班级。几个月前我曾跟他有个约定，如果高考成绩第一名的是他的学生，那么毕业典礼上我就允许他唱一首歌给一个人，所以，接下来我的侄子郑亦洲就会给大家带来一首歌曲，希望你们会喜欢！”

“喜欢！！！！”

“我们超喜欢！！！！！”

女同学们扯着嗓子喊着，有些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

颜与山坐在台下，她看见郑亦洲拿着一把吉他，走到舞台中央的椅子前坐下，灯光暗下来，只有一束追光照在他身上。

他轻动手指，有很好听的声音从吉他里传出来。

原来他会弹吉他……而且还会唱歌……

和你有关观后无感

若是真的敢问作者何来罪恶

劝人离散有多为难

若美丽的故事来得太晚

所以到哪里都像快乐被燃起

就好像你曾在我隔壁的班级

人们把难言的爱都埋入土壤里

袖手旁观着别人尽力撇清自己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也藏着颗不敢见的心

我躲进挑剔的人群

夜一深就找那颗星星

我以为旅人将我热情都燃尽

你却像一张情书感觉很初级

人们把晚来的爱都锁在密码里

字正腔圆的演说撇清所有关系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也藏着颗不敢见的心

我躲进挑剔的人群

夜一深就找那颗星星

你听不到我的声音

怕脱口而出是你姓名

像确定我要遇见你

就像曾经交换过眼睛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你忘了但我没忘记

郑亦洲低着头缓缓将这首歌唱完，他的声音很好听，台下的同学听得如痴如醉，当最后一个字唱完的时候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

但他的神情却一直很落寞，颜与山从未见过他如此深情。

末了，他拿起话筒，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台下，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颜与山身上，说：“颜与山，给你唱的歌，你喜欢吗？”

旁边的季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我的天啊，他真的喜欢你！”

但那时的颜与山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她屏蔽了身边的季简和唐析慕，还有其他同学的尖叫、起哄、失恋般的哀嚎声。她只能听得见郑亦洲的声音，她的眼里只能看到他。

“颜与山，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12岁，还是个扎个高高马尾的小姑娘，你在机场向我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就是想保护你。后来你跟我说，你很感谢我，你说是我救了你，但我知道其实是你在拯救我，我一直也没有告诉你，我从小就是个很无聊的人，我觉得我自己很无聊，周围的一切更无聊！对于我来说，功课很简单，考试很简单，老师写的板书很简单，爸妈给我报的兴趣班更简单，中考高考考研究生甚至博士对于我来说，都很简单！我一直在跳级，也没有朋友，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身边的人都智商很低，我很自负，也不快乐！

直到我遇见你，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明朗了，变得很有意义！刚开学的时候我说我不认识你也从来不看娱乐杂志，对不起我是骗你的，从我第一次遇见你一直到今天早上，我每一天都会关注杂志新闻和报纸，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我的心。我更加快速地毕业，结束学生生涯，因为我很想来保护你，我知道你以前遇见的老师都让你很难过，所以我自己来当你的老师，我希望能陪伴你度过你的青春期，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与山，我喜欢你六年了，未来也会一直喜欢你，你一定要快乐，只要你快乐，我做什么都值得……”

那是高中生涯郑亦洲最后一次出现在颜与山的面前，他讲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开了，接下来的一整个假期她都没再见过他。有时候她会想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只要你快乐，我做什么都值得……”他不会是为了她死掉了吧？！

但后来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过是想得有些太多了而已，当她敲开他家门的时候，开门的保姆说他只不过是去办新工作的事情了。颜与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换工作，可能她毕业了他也就不再想做什么高中老师了。也难怪啊，以他的能力可以任何更棒的事情。

毕业典礼那天之后的事情颜与山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她疯狂地从礼堂里跑出来一路跑回家，然后拿起自己房间的墙上粘着得那张她12岁时在机场拍的照片。这张照片是爸爸为她拍的，她梳着高高的马尾，冲着镜头笑。然后下一秒钟爸爸就被记者围了起来，她惊慌失措地躲在爸爸身后快要哭出来了，爸爸将她推到一边小声说：“与山，去登机口等爸爸。”

她听话地点头，转身就跑。

记者见状，纷纷追了上来。那时小小的颜与山，很快就在机场里迷了路，她一边哭一边找爸爸，然后郑亦洲就脱掉自己的牛仔外套披在了她头上并把她抱在怀里，悄声说：“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记者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他低着头冲着怀里的颜与山笑，后来又将她送回爸爸的身边。那年的郑亦洲18岁，他弯下腰来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弱弱地说：“我……我叫颜与山，谢谢你救了我。”

如今18岁的颜与山，看着那张照片上的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牛仔外套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男孩，他单肩背着一个浅灰色的书包，正在冲着她的背影笑。

他的样子很模糊，但她能感觉到，那年的郑亦洲已经很长得很好看了。

她将他忘了，但他从未忘记过她。

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颜与山仍旧没等到郑亦洲回来。

她放弃了，一个人收拾行李准备去北京。

唐析慕和季简很顺利地考去了苏州，听季简说他们的学校很近，以后可以经常在一起。

颜与山很为他们高兴。

临分别，他们去吃了散伙饭。

季简喝了很多酒，哭得很伤心，她一直在埋怨颜与山没有像她们事先约定好的那样去念同一所大学。

颜与山看着她，也难过极了。

之前的十几年，她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得到友情，更不敢奢望有人会因为她的离开而放声哭泣。颜与山忽然就觉得此生有季简这个好朋友，一切都值得了。如果唐析慕一定要喜欢除颜与山以外的人，那么这个人是季简，应该是最好的安排。

那天分开后，颜与山一边走回家，一边哭了。

她觉得，那是有关友情的，很幸福的泪水。

去北京前的最后一晚，颜与山还是决定去一次林医生的诊所。

是爸爸送她来的，他拍拍她的头，说：“去吧乖女儿，爸爸在车里等你。”

这几年，爸爸其实一直知道她的病情，但他假装自己不知道。

那天晚上时间有些过于晚了，林医生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从诊室出来回家了，当她刚刚关好诊室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走廊里的颜与山。

她看着颜与山，神情逐渐变得喜悦，“与山？你怎么会来？”

她冲着林医生笑。

坐在林医生的诊室里，颜与山第一次觉得如此的放松，她喝着林医生递来的咖啡，说：“我想谢谢您，治好了我的病。”

“傻丫头，并不是我治好你的，是你自己痊愈的。”

颜与山摇头，“我知道你总是偷偷去学校看我很关心我的病情，这些郑亦洲都告诉我了。”

“郑亦洲？”林医生问，“就是你的那个班主任？他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啊，听说我是来看你的非要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颜与山抬起头，问：“那，您告诉他了吗？”

“我自然是不想告诉他的，不过他都追到我的诊所来了，在这儿跟我耗了好几天，连吃饭睡觉都不走，后来我实在熬不过他就告诉他了。他后来还跟我借了好几本有利于你病情的书拿回去看，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啊。”

这个傻子，从来都没跟自己讲过……

“我听你爸爸说你考去北京了，恭喜你啊与山！”林医生接着说。

她笑，“谢谢您林医生。”

“与山……”林医生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不知道你想不想听……是关于文佳佳的……”

颜与山看着林医生，想了想说：“您说吧。”

林医生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颜与山，说：“我一直也没有告诉你，其实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你爸爸的朋友，而是你妈妈的朋友……”

妈妈……

颜与山的心一紧。从小到大，她对妈妈的信息所得少之又少，爸爸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妈妈，连妈妈的名字她都不知道，一开始她以为是父母感情不好爸爸不愿提起，但有几次她看到爸爸躲起来抱着妈妈的照片哭得很伤心，她便更加疑惑爸爸为什么对妈妈的一切都讳莫如深。

慢慢地颜与山长大了，便不再追问妈妈的事，只是把文佳佳的出现当做爸爸不愿意提起妈妈的原因，所以她对文佳佳一直都很抵触。

林医生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和你妈妈是很好的朋友，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了这座城市。你妈妈跟你爸爸也是大学的时候相识的，他们感情很好，在一起的那些年从未吵过架。你爸爸对你妈妈呵护有加，凡事都细心周到，从谈恋爱都结婚一直到怀上你，她都很开心幸福。直到你出生前，她被确诊患有凝血功能障碍症，医生建议她停止妊娠否则很有可能会在生产后大出血而死。但她为了能让你活着，不顾你爸爸的反对执意要把你生下来。老天爷还是太过残忍，在你出生后没多久她就因产后大出血抢救无效去世了。”

颜与山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幻想过妈妈去世的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种。

“你妈妈，她的名字叫山霓韵，你的名字‘与山’就是和她一直在一起的意思，是她临终前为你取的。”林医生的语气有些凝噎，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背影显得很单薄，“你爸爸这些年一直瞒着你，就是因为你从小就在生病，他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做出什么傻事所以拜托我也不要告诉你这些。本来我是决定一直隐瞒下去的，但是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与山，你的病情也完全康复了，霓韵把生命给了你，是想让你开心地活着，不是为了让你这么痛苦……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跟你说，文佳佳不是介入你父母感情的第三者，相反地她对你爸爸、对你都很好。她也是大学的时候认识你爸爸的，那个时候你爸爸的公司刚刚起步苦难很多，她就拼命写稿子赚钱，帮你爸爸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她知道你妈妈的事所以很心疼你，这些年对你一直很好，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跟她结婚吗，因为她那时怀了你爸爸的孩子，但她不想你因为这件事不开心所以就偷偷把孩子打掉了，她在这座城市没有朋友，是我陪她一起去的。她跟我说，她已经有一个孩子了，不需要第二个……她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在看待……”

以前的颜与山，总觉得世界险恶，命运对待自己毫不公平，终于到了这天，她看清原来最险恶的是她自己的心，她把自己的不快乐全都发泄在身边人的身上，她责怪其他人对她不善良，不友爱，却从不知晓原来身边的人为了能让她快乐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付出了平生最多的心血。

她终于看清，原来最不善良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