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一商 第七十二章

千古一商 谷聿 军事历史 | 历史传记 更新时间:2019-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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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子仕仓并非等闲之辈,老世族力量亦不容小觑。朝殿之上,与吕不韦争论遭强烈阻拦后,士仓遂改变方式,立马串掇十数位老世族老臣直闯王宫后花园,首领一众跽跪在华荫如盖的太玄亭前。

太玄亭,深藏王宫后花园,周围苍松翠柏,奇花异草,怪石嶙峋,曲径通幽,显得古朴高雅,宽阔大气。

有半个多时辰,仰躺在卧榻之上、静心休憩的秦孝文王渐渐醒转过来,似感觉面前不远处有簌簌动静,猛然一下坐起,眼见黑睽睽一片,忙站起身来,走上两步,伸出微抖的右手,指着前面一众厉声道:“你……你等这是要做甚么?”

为首士仓不慌不忙,稽首道:“大王,臣士仓斗胆冒昧打扰,实是为大秦江山能代代相传,牢不可破,我等世族老臣特来恳请大王尽快册立太子嬴子奚,以了却圣明先王身前之遗愿,大王——”

孝文王甚为气愤,莫名之火腾然而生:“寡人不是说过了,待日后再议,你等全没听清吗?”

士仓遂抬起头来,坚定有力地道:“听清了,大王。但臣以为,此事不能听吕不韦的一派乱言,绝然不宜久拖不定,从而中了吕不韦之奸计,其意非常阴鸷,定然是要违抗我先王之遗愿,一旦时机成熟,他就会举嬴子楚为太子。不能啊,大王,您不能听信一个外来贱商的蛊惑,更不能违了先王之遗愿,得为我大秦江山着想,为我先王千古伟业着想,赶快册立嬴子奚为我大秦之太子吧,长子相传,方能使我大秦后继有人,霸业可成也!大王,千万千万,别让我等老世族与朝中忠良老臣寒心啊。”

一绺白须的太庙令,紧忙附和道:“太傅说的极是,大王,我等老臣均拥戴嬴子奚为我大秦太子,实因子奚公子性善贤明,德才俱全,定然能继承先王之遗志,更能秉承大王之宏业,可确保我大秦千秋万代之传承。因而臣等跪请,请大王圣明决断。”

跽跪一地的众老臣,紧随着唱和道:“请大王圣明决断。”“请大王圣明决断。”

哑口无言,原本就不善言辞的秦孝文王,自然无法亦无力反驳,他等老臣说的是那般振振有理,忧国忧王,且都忠心可见,耿直于怀。其时,孝文王忽然想的真实,更深层想到了,自己往后朝政还得仰仗这一众老世族老臣的支柱与扶持,否则恐自己王位随时会摇摆不定,无能支撑。虽说他心还有不甘,会愧对华阳宠妃,然权衡利弊,甚觉无奈,于是,在老夫子士仓和一众老臣的凌厉攻势下,经百般犹豫不决之后,终究考虑自身的得失与安危,狠下心,一闭眼,点头便允诺了。

似晴空霹雳,嬴子楚遽然发癫了。

坐着杏黄车辇一路狂奔至吕府,嬴子楚不等车停稳,匆忙跳下车厢,心急慌乱地冲入大门,直扑吕不韦紫书房,扯开嗓子嘶声喊叫道:“先生,大事不好哉,大事不好哉!”气喘吁吁,他双手抓空,颠跑到紫檀书案前,冲着吕不韦就疯疯囔囔,“先生,不好了,父王听信士仓妖惑,准备立嬴子奚为太子了。我要疯了,我要疯了,先生,我大难不死,奔回咸阳可不是来看嬴子奚当太子的,应该是我,是我的,凭甚么我的太子就给抢了!我不服,我不服!先生,你得给我想办法,必须给我想方设法,尽职到底,听到不?你行的!先生,若我子楚做了太子,以后的大秦江山,就是你我共享之!知道不——”

吕不韦听着嬴子楚声嘶力竭的疯喊,满心不是滋味,遂被激越起一股忿忿情绪,他忽地站立起,绷紧上脸,咬牙切齿道:“狗急跳墙,有他等好果子等着吃呵。”

嬴子楚赶紧又焦急告知:“先生,明日,就明日,士仓要带嬴子奚去雍城太庙,祭拜先王老祖宗,得瑟去啦。难道,我等就只能看着?天哪——”

吕不韦阴阴着脸,攸地沉静下心来,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雍城,我定要让他吃不了横着走!”

嬴子楚原本还指望吕不韦能被自己激出个新招,一招制胜,可一听此话,似乎不明其意,瞪圆了眼珠,遽然傻愣愣地看住吕不韦,不疯不喊了,落下一脸沮丧,气亦泄了一大半。

雍城太庙,静寂空灵。

中心一座气魄的大殿,庄严肃穆,九间面阔,三间进深,单檐庑殿顶,飘逸舒展,似大鹏展翅。殿前是一层青石板台基,再往前就是一块开阔青石板地,两旁古柏老槐,苍劲古拙,树龄均已高达数百年。

新晋太子嬴子奚跪垫恩谢父王,三叩四拜,祭拜完列祖列宗与先王祖父,便有一种舒畅心情,释放沉郁,轻快且大步流星,率先太傅士仓与白须太庙令之前一步,跨出了太庙大殿门槛,蓦然,他猛觉眼前呈现一片灰暗,于是忙不迭仰起头来,望向天空——只见有一拢拢墨色的浓云挤压着苍穹,快速度地掩去了满天际的湛蓝晴朗,在将刚才还高照着的艳阳,一下子驱散得无影无踪。

一直喜笑颜开的士仓亦忽地沉下脸,忙叫道:“不好,这鬼天气咋变得忒快。”说罢,他抬头看着那天低云暗,乌云密布,眉头皱得更紧了,“公子,快,咱得快走,得赶在大暴雨到来之前,回到咸阳。”

白须太庙令连忙劝阻道:“太傅,来不及了,还是在太庙歇一晚,明日再走吧。”

士仓很是坚决地道:“不行,无论如何得赶回咸阳,走!”不顾太庙令,他拉着嬴子奚就疾步走下台基,朝着马厩棚碎跑而去。

黑云滚滚,雷声隆隆。

伴随着隆隆雷声,第一道闪电就似一把利剑,斜刺刺地划破长空,瞬间映亮了已经阴暗下来的苍穹,随后,一股卷着黑云的旋风,卷扫起一地尘土,使劲地吹着,劲吹得郊外山野里的大片树枝喀嚓喀嚓地震耳作响。

一辆橘黄色的车辇风吹摇晃着,疾驶在雍城通往咸阳的通衢驿道上,紧随前后左右,一干蹬骑鬃马的彪悍侍卫,策鞭奔驰,朝着咸阳城方向急速赶去。

那橘黄色车辇里坐着的正是心急火燎的嬴子奚和闭目神思的老夫子士仓。

又一道刺目的闪电铺天盖地而来,急速绵延于重重叠叠的阴云之中,似一条张牙舞爪的畸形怪兽,闪着狰狞恐怖的凶光,于凶光下,遂看见一座山塬旁的一丛小树林里,闪身探出了一个黑衣人,若鬼踪魅影。

紧接着,再一个炸雷在黑衣人头顶响起,随之,瓢泼大雨急急倾下。须臾,便在宽长的驿道上肆虐起来,雨柱漫天飞舞,犹如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奔驰,势不可挡,威力无穷。那一辆橘黄色车辇已是不能自己地挣扎不停,拼命抓住泥水大地,奋力飞奔,企图逃离凶猛暴雨的侵袭。

暴雨疯狂,恐难冲闯过去。

于是,老夫子士仓不得不赶忙吩咐马车夫,让车辇踅入驿道旁的一棵大树底下,暂且躲避一下狂风与骤雨。

这骤雨狠命抽打着驿道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此时又忽然看见,从迷茫的树丛后窜出了鬼踪魅影的黑衣人,轻灵灵,快捷地朝着大树潜来。

大树下,一干威猛侍卫正先后解下马鞍,顶在头顶之上挡雨,他等或立或垫石而坐,没有了队形。

只见,黑衣人迅速地靠近车辇,谁亦没有察觉。接着,他伏地翻滚,窜起,时间拿捏得不差分毫,一连串的动作之后,人就到了车辇边,未及那马车伕喊叫,就已被刺倒,极快,拖到了一边地上。等回来,黑衣人轻巧地跃上橘黄色车辇,挑开布帘,朝着模样年轻的嬴子奚便狠命地一剑刺去。

老夫子士仓来不及反应,只脱口一声惊惶尖叫。于是就见,在大树底下或站或坐的一干侍卫,稍迟疑了一下,才急忙忙朝着尖叫声方向,一个个拔出刀剑,迅步上前准备去将车辇围住。

黑衣人动作更为迅速,刺倒嬴子奚后,为怕他尚存一息,又接连捅了几剑,从他的咽喉、心脏处狠狠刺入,随后瞥亦未瞥士仓一眼,翻身向车下跃去,早一步众侍卫飞跑进入树林,极快速解开缰绳,跃身上马,刚想挥鞭疾驰而去,可没想为时已晚,黑衣人即被掉转头迅速涌过来护卫嬴子奚的凶猛侍卫一下子团团围住。于是,黑衣人只得奋不顾身地在马上与一众侍卫战作一团,在接连不断砍伤几人后,终因寡不敌众,被从马上重重砍下,立马受伤倒地,几名侍卫急速冲上来,奋力紧紧地压住了黑衣人。

老夫子士仓踉跄着奔上前来,猛一把撕开黑衣人的面罩,不由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愤怒之极,原来他看见的黑衣人——是虬髯壮汉干渠。

又是一道强烈的闪电,随即又是一个响雷在夜空里爆了开来。

响雷炸得吕不韦是一脸惊悚,睁直了双眼,就似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心颤不已。已经整整一个夜晚,他坐在书房里始终一动不动,亦不敢动弹,生怕不出点甚么事来,便难以熬过一个漫漫黑暗了。黑暗呵,他不知何时却喜欢上了黑暗?牵挂着暗中伤人,暗中夺命,所有的阴谋都需在一袭黑暗中完成。是夜已深沉,他人却未归,吕不韦不免心慌,提着心吊着胆,唯恐凶多吉少呵。

“先生——”是一声轻轻呼喊,吕征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都准备好了吗?”吕不韦显得有气无力地,随心一问。

“先生,您看这暴雨下的,非这么急着要走?我怕老伯身体吃不消啊。”吕征颇有点担心,无非想拖延些时日再走。

“走,有用吗?”吕不韦突然自己问起自己,突然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定,遂摇头道,“唉,挺好的一盘棋就这么让我给走死了?不应该呵……我,我不甘心呵……吕征,你说说,若是你,你能心甘情愿吗?”

吕征被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言以对,因他实在不明白吕不韦说的是个甚么意思。

吕不韦不肯亦不愿与吕征说透这个“意思”,他只是需要吕征帮他打理好这个家就可以了,根本不想,亦没必要让吕征知道的更多,担忧的更多,其实,吕征作为一个总管,亦担忧不了,更承担不起。吕不韦只是随口随便问问,问过之后,他便陷入了深深的困顿迷浑之中,到现在还尚不知结果,岂不意味着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如何走下去呀?

昏暗阴森,恐怖血腥。

廷尉府刑堂里,一身阑珊黑衣的干渠被大刑伺候着,四肢大张,拴在上下四根粗粗的铁链上,斑斑伤痕,皮开肉绽。

一脸横肉的刑吏还在一遍一遍地喝问,道:“给我老实说,免得皮肉再受苦。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行刺的?是否吕不韦?”

干渠已然气竭力衰,但仍撑足了精神,铿然道:“鸟人,问这么多啥用,皆是我干渠一人所为,无干他人。来吧,干爷爷不怕,杀了秦太子,报了我赵人之仇,值啦!”随之仰头,他嗓音干涸地一阵哈哈大笑。

立马,又招来加重的皮鞭猛力抽打,似雨点般落在干渠血肉模糊的身躯上,那一件黑衣烂衫惨不忍睹,仅剩下一根根布条条在不停地晃悠。

仍不能解恨,愈发怒火冲云霄。

又是这黑睽睽的一堆,老夫子士仓首领着老世族一众老臣,跽跪在了章台的王书房里,个个是义愤填膺,控诉着疑似幕后人吕不韦,叫囔着立斩凶犯干渠。

士仓首当其冲,恨意直入骨髓,切齿道:“大王,以命还命,行刺者当斩!但臣更以为,幕后指使者更必须铲除!绝不能姑息养奸,否则后患无穷也!”

秦孝文王抬了一下身,冷着脸,很不解地问:“哦,如此说来,夫子知晓幕后指使者是谁了?”

士仓根本不假思索,直言不讳,掷地有声道:“普天下皆知,昭昭然,非吕不韦不是!”

孝文王当即一拍书案桌,大声呵斥道:“乱言!太傅,说话可要有凭据?决不允许胡乱猜疑。据寡人得知,那甚么干的……渠,一而再,再而三,一口咬定乃是他一个人所为,并无甚么指使者,还甚么,甚么幕后的。”

士仓紧忙一声急叫,坚持自己的判断,嘶声道:“串通一气!大王,别听那干渠胡言乱语的,就是死扛不招,不吐实话。您说,干渠乃吕不韦之近身家仆,关系紧密,能脱得了与吕不韦的干系吗?此可不是甚么嫌疑最大问题,就是,亦就是吕不韦之阴谋,当受其指使。臣恳请大王予以明察,明察啊——”

孝文王旋即又板下脸来,很生气地厉声道:“太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拿不出真凭实据,怎能平白无故冤枉吕不韦,你叫寡人如何认定,何以服人?还叫朝廷往后如何断事理政,明辨是非呢?”

士仓顿然感觉胸闷,遂以为秦孝文王是故意护袒着吕不韦,不免更是心恨痒痒,但想到自己确实拿不出甚么证据,再加之干渠宁被打死亦不招供,于是,他眨巴着眼睛快速绞脑,嘴上仍在不清楚地支支吾吾着,约过片刻时辰,攸地,士仓脑子灵光一现,诞生出了一个奇妙的主意,急忙道:“大王,您看可否这样,臣想啊,要知晓吕不韦究竟是不是幕后指使者,可以测试一下他便可知道。臣是想,大王,斩干渠,就让吕不韦当监斩吏如何?若他真斩了,则与其无关;若他不肯斩,下不了手的话,哼,则可以定其为主谋了,亦就是干渠的幕后指使者也。”

一绺白须的太庙令赶忙支持道:“太傅好主意,言之有理,如此就可甄别吕不韦的真伪了,臣等信服之。”说着,他一个躬身叩首到底,“请大王定夺!”

跽跪的众老臣紧跟着亦躬身叩首到底,应和道:“请大王定夺!”“请大王定夺!”

秦孝文王脑子顿时“轰”了一下,立马显得手足无措了:“这……”居然还语塞,说不下去了,孝文王于冥冥之中,似乎觉得可以一做,甭管吕不韦是真还是伪,都交由他自己去决断,及后的命运亦让他自己去掌握,他孝文王就可以对华阳宠妃有交待了。思想着,秦孝文王不由心里笑了笑,行亦如此行,不行亦如此行,当然最主要还是孝文王心中别无他法,已被士仓逼得毫无甚么路可走,于是,终究只得允诺了。

暗无天日,真的痛苦不堪。

廷尉府死囚圄里,干渠是见不到一丝光亮,沉重的枷锁紧锢着他的头颅,铁链锁着他的四肢,一点动弹不得。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没有了时间的变化,没有了昼夜的更替,永远的黑暗陪伴,连个窗都没有,哪怕很小很小都没有。干渠感到窒息,有些透不过气来,需要不时大口大口地喘息,手脚想移动一下都非常困难,得费老大的劲,于是索性,他艰难翻身仰躺在潮湿的地上,伸展开只能容纳一人的身体,面朝无法看见的天顶,闭紧了血丝浑沌的双目。

神志一直昏昏沉沉,似死似睡,突然,传来“嘎嘎”两声响音,一扇沉甸的牢门被打开,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线,随之,一双轻慢的脚步走近了他。干渠遽然感觉到有一袭女人的气息逼了过来,他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脂粉馨香,于是,吃力地微微睁开眼睛,只是看见一个轮廓,一团影绰娇美的模糊。

“干渠,睁大眼看我,知道我是谁吗?”模糊的淡红嘴唇开口说话了,声音轻柔地飘进了他的耳膜。

干渠听话地慢慢睁大了眼睛,渐渐地看清了这一张高贵的脸庞,吃劲艰难地点点头,道:“王……王后……”他试图撑起身来,却一下没能抬起。

“嗯,知道就好。你别动,亦别说。”王后,亦就是新晋的华阳王后,赶紧小声喝按住他的起动,随后谨慎且威慑地关照干渠,“听我说就是,干渠,干壮士,你敢作敢为,一人承当,很好,我与吕先生自然都知道,记住了。但是,你必须想好,一定得想好,此可关乎国家之命运,切不可随意乱指人,使一干人受其牵累,清楚不?”话里藏着意思,她是既在称赞干渠,又在施加压力地提醒干渠。

干渠狠命睁大眼,看着华阳王后,拼力点着头,拼足力气,凛然言道:“干渠所为,与他人无干!”

华阳王听后欣然,眼望着遍体鳞伤的干渠,一声感叹唏嘘。

干渠喘着粗气,稍等片刻,便翕动嘴唇,气衰声弱地道:“请王后转告先生,干渠任性,牵累了他,万望宽宥。干渠死后,别无他求,只一件事麻烦先生,请照顾一下我的孤儿寡妻,干渠当没齿不忘,来世必报。”

华阳王后遂点点头,沉吟须臾,然后清晰地吐出仨字:“放心吧。”

然秦孝文王一颗心总放不下。

再三思虑之后,孝文王赶紧召见吕不韦,在士仓与众老臣逼谏的同一王书房里,与吕不韦摊白了要求,请其务必亲临刑场监斩干渠,以正视听,可清白表明自己确实与凶犯干渠毫无瓜葛。

吕不韦只能淡然一笑,亦知晓无法推辞,甚不情愿地点头接受下来了。

嬴子楚一得到消息,惴惴不安地,急匆匆赶到吕府紫书房,小心探问道:“先生真答应下来,监斩干渠?”

吕不韦望着嬴子楚许久,内心绞痛煎熬,可为了嬴子楚能顺利上位太子,做成一笔前无古人的伟大买卖,他定住神,毅然决然地坚定道:“公子,不别担忧,干渠是条好汉,不惜舍身取义,我自痛不欲生,但又奈何大王如何?遵命监斩,亦必须监斩,是为表明清白,实际摘除干系,良苦用心,我岂能拒之,能否拒之?不能。”紧接着,他两眼犀利,有意威慑地提醒嬴子楚,“虽说,干渠行刺嬴子奚系他个人所为,但他毕竟是为你我以命翦除死敌,如此忠义之人,天大之恩,我吕不韦是决然不会忘记,公子你亦不能忘呵!”

嬴子楚连忙表态,躬身作揖,承诺道:“先生,干渠大恩,子楚记住了。先生大德,子楚亦记住了。上天作证,子楚来日定当加倍报之,一旦拥有大秦,必与先生共享天下。”

誓言诺定,此时难熬。

吕不韦无论如何都睡不了,明日就要行刑,真的彻夜难眠,总不时记起与干渠甘苦患难的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昨日行刺虽是他刻意纵使所为,亦为是养士千日,用在一时。然那日日夜夜相随相伴,那份情义不可谓不深厚,若想再得如此之人,恐日后亦很难寻出第二个了……想着想着,吕不韦便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寝房。

星稀月明,退去了前些夜的暴雨狂作。

亦不晓鬼使神差,吕不韦走着走着木知木觉地走进了偏角旮旯的干渠居室,一通两间,简单干净,里间寝房一张板床,原本睡着一家妻儿与他,前间一张桌子四把凳子,其它几乎寻不到带有私人标记的物品可作纪念。

桌,凳,全是光光的……

没有箱笼……

侠士的标记——长剑一柄,已被缴去,墙上空空如也……

床褥有棱有角地叠着,似他人一样方正,甚至找不到睡卧的痕迹,哦,对了,干渠的夜晚,多半是守在吕不韦寝房外度过的,还有大多半,则是颠沛流离的道途车辇……

床下亦是空的,似乎他一生只穿一双鞋……

突然,吕不韦发现青布枕头的一端向上翘起,亦不太平整,他走了过去,看下面是一只长长窄窄的青布包……这似乎与主人的整个格调,与居室的整个格调不太协调,或许,就是这个掩掩藏藏的青布包,能揭示干渠纯属私人的隐密?

吕不韦小心翼翼地拿起它,一层一层揭开了青布,没料,最里层那赫然在目的物件令吕不韦无比震惊,是一块黑木灵牌,就是他吕不韦当初在邯郸为干渠设立的灵牌!吕不韦激情感动了,再亦忍不住眼泪的飞落,洋洋洒洒地掉落脸面,掉落到刻着干渠姓名的黑木灵牌上。

早已戒备森严,四周戈戟林立。

咸阳城边的小校场上,吕不韦作为监斩吏,不得不早早地坐到了原来指挥演练军卒的将军台上,朝廷差不多的将臣都来了,或出于正义,或出于好奇,或出于对人性人格的辨别,反正都是想看一出精心布局的好戏。除此外,戏的延伸结局早已是定了的,因为这个结局中只有一个既定的角色,绝无第二个对立面,而戏本身的结局,只是给延伸的结局增加一个配角抑或是仍就一个。

将臣中唯一不同的是老夫子士仓,延伸的结局与他已无关,而戏本身的结局却与他的感情紧密相关,他已失去了太多,今日他要拿回来,要报复一下造成这种极大损失的“主犯”。因此,他今日是以监刑吏的心态来到将军台的,监刑的对象不是受刑的人,而是指挥行刑的人。

咸阳城的百姓早已将小校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密密层层,人头攒动。王宫的阴谋,篡夺,杀戮,对他等并非太过新鲜,但这毕竟是难得遇上一回的。现在,他等看到的只是小校场中间立着的一根粗大木桩,那上面悬着四根铁链,当然是用来锁住凶犯手脚的,只是现在还只是垂悬着。

正午时刻,一声锣响,两名赳赳彪悍的刽子手手托大刀,押着干渠入场了。

受尽酷刑的干渠,遍体鳞伤,黑色的夜行服已似片片污蝶随风四处翻飞,然他的虬髯宽脸,尽管衰弱,尽管惨白,可上面那双眼睛却投射出芒刺,那么地凛然,那么地不屈。

时辰到了,又一声锣响,所有在场观刑人预料听到的“斩”字并未见出声。

老夫子士仓的眼睛却死死地盯住了吕不韦的脸上。

吕不韦面不露色,心有点怯怯地,除此外几乎看不出甚么更复杂的表情,而这怯意,自是不作任何种解释的,此时,他仅是怯怯地望向待戮的干渠。

干渠亦望着吕不韦,胆气却是要豪壮得多,他点了一下头,那个动作只有他吕不韦能够觉察一丝,那个眼神亦只有熟悉透他的吕不韦才能读懂的一句:杀吧,别手软。

又是一声锣响。

与锣声几乎同时,吕不韦竟掉转了头,不忍心,还是不忍看?

当然,那个“斩”声仍然没有发出。

为甚么?为甚么?莫非……几乎每个人的眼神都在这么问着,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还伴随着凶光。

“斩呀!为甚么不斩?”声音终于喊出了,瞬间声震全场,居然没想到,这声音却是从干渠口中嘶竭发出来的。

顿然,人群起了一阵微微的骚动。

“吕不韦!不要再惺惺作假了!”紧接着,干渠瞠目裂唇地怒骂道,“想我干渠乃堂堂赵括将军侍卫,从长平关死里逃生,不是随你来当秦狗的!今日我寻到了债主,为我赵国四十万死难兄弟报了仇,我干渠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何干!你我情断义绝,快快杀我,亦好让我死得安心!快啊!——”说到最后,他歇斯底里了。

一时,人群中起了一阵极大的骚动。

“当——”第三声锣响了,几乎是锣声的延伸,吕不韦嘴里终于蹦出了一个字:“斩!”

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立马手起刀落,于是见干渠的人头直飞落将军台下,喷溅起的鲜血遽然令那些文臣武将慌不迭地避逃开去,似乎是干渠真的向他等索命来了。

吕不韦瞠目了,僵直呆然,久久地站立着不动。仿佛时间凝固了,眼前的这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更仿佛他的生涯里从未有过干渠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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