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契 第十章 禁锢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只有什么样的灵魂才有可能受到召唤吗？”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何小擎当然记得真切，问题是他并不想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所指向的真相。再有，若事情果真那般，他把王自如召唤回来就真的是违背他本人的意愿了，对王自如来说，何小擎不知道让他回来是不是正确的。

“我当然记得，只有禁锢者……”

“没错，只有‘禁锢者’才可以。”拉鲁郑重点头，却对“禁锢者”三个字稍显避讳，说的时候小心翼翼哑声带过。

“……灵魂就像肉体一样，有出生、成长、衰老、死亡的过程，死后灵魂也和肉体一样消散，只不过，属于物质世界的肉体归于尘土，而灵魂则回到它们的故乡，那里就是‘第二自然’。就像落到泥土里的秋叶一样，它们会在那里完全死去，然后重新开始。世界的正确秩序本应该如此，在无限的循环中保持着平衡而运转，不断前进。这是世界初始，由‘神’定立的核心法条。而那些无法回归故土的灵魂——滞留者、归来者和……禁锢者，非常没眼色地破坏了这样的秩序，毁坏秩序者必将受到秩序的定罪和惩罚，不论它们是在生前还是死后犯下的罪，其他二者还好说，‘禁锢者’是生时的罪犯，因此罪加一等，才会被秩序的枷锁禁锢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既无法离开也无法重新进入循环，它们无法正确进入死亡，可以说是‘永生’的，却也是永远的劳役者，面临着永恒的死亡。”

“……不过因为这三者都是非自然死亡，它们的灵魂本身也没有衰老到死去的地步，还积聚着强大的灵魂能量。但是你知道，但凡能量，如果无法被正确控制，就都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它们暂时不能回到那个世界将能量递交出去，有时就会在滞留的这个世界发作，破坏一些东西，伤害一些生灵，进一步地破坏世界秩序。也因为这样，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第二自然’这个组织，他们的作用就是对这些灵魂进行管束，维护两个世界的秩序就是这个组织的责任。‘第二自然’，既是我们所处世界以外的另一个世界，也是守护那个世界的一群人的代称，”

“就是妈妈曾经……”

“没错，”拉鲁清了清嗓子，“这就是我为什么费尽心力一定要你缔结灵契的原因，结成灵契，维护两界秩序，组织会来找你，就像你母亲当年加入组织的过程那样。”

“结成了灵契他们就会来找我了吗，什么时候？”

“当然不会这么快了，你现在可还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不会注意到我们的。”

“那我要做什么？”

“我说了，这个世界有很多没能成功进入循环的死灵，它们在这个本不属于它们的地方呆久了，很容易就会产生异变……变坏，”拉鲁用眼神询问少年，“你懂我意思吧，这种灵魂不在少数，‘第二自然’在肃清这些邪灵，所以，你也要和他们一样做他们所做的事，组织自然会来找你。”

“所以需要灵器……”

“对，因为通常的武器是杀不死恶灵的，需要同样由灵魂铸就的灵魂武器才能对它们造成伤害。”

“灵魂武器……所以王自如会变成什么样？”

拉鲁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王自如就已经不再是王自如了知道吗？那是他死前的名字，成为灵器，他就只有‘灵魂武器’这一个名字，和其他灵器不再有所区别，不能再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了小少爷。他是灵器，你是御灵，你只能驱使他，不能同情他。不要忘了，‘禁锢者’是戴罪的灵魂，他们成为灵器是通过法阵的召唤，是‘神’的判罪。”

“可是一个人好好的，怎么会受到‘神’的审判？”

“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神’是秩序的掌握者和维护人，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订立的法条。无故中断灵魂的生长破坏了平衡，终止了循环，违背的就是最核心的法条。一个敲碎石版的人，石版的拥有者难道会不惩罚他吗，当然不会，而惩罚的方式就是让他重新修复石版，只是他不再是能敲碎石块的锤子，而是可以用于粘合的胶、用来修补的凿子、刻刀之类的东西，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意思是说，王自如会变成凿子……和刻刀，或者黏糊糊的胶水？”

拉鲁跌倒，“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少年蹲下身，神情严肃，眼中同时透着相信与怀疑两种矛盾的光，“……所以你是说，王自如可能是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些徘徊的灵魂就是这样的，通常是意外，灵魂寿限还不到就要离开现世，通常死后是无法接受的，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在这个世界徘徊不去，”

“禁锢者不一样，不是意外，而是被确定的恶意伤害到了，不论是来自别人的还是来自自身的恶意，受到伤害的灵魂也会心有不甘，除了死前没有消耗完的灵魂能量，还会产生或者被赋予其他的能量，自己产生的是怨恨的力量，而被赋予的则是更强大的力量，可以说是罪恶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来源有些微妙，因为灵魂最早是‘神’的造物啊，是最纯洁最无辜的产物，就像初生婴儿一样人事不知，它们来到这个世界，然后不小心受到了这个世界的蛊惑和污染，犯下了重罪，这样的灵魂难免的或多或少会受到‘神’的特别‘照顾’的。人类世界不是也有一对男女的故事吗，原罪就是违背了他们的神的意志啊，才会被逐出乐园。”

“王自如也是，违背了世界的规律，才会被世界禁锢在永不超生的世界边缘啊，不同的是，他的罪成了他的力量。”

黑狗气也不喘地说完这一整段，然后看着何小擎，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了然的表情。

“可是……可是我觉得王自如不像是会杀死自己的人……”

“你怎么知道？”拉鲁抬眼，眼中有毫不掩饰的不屑。

“能……能那样笑的人，怎么会舍弃自己的生命，生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活着……活着是多好的事啊。”

“哈！我的小少爷，人类是很复杂的东西，再说了，你又知道他什么了？你根本都不认识他。”

这时，何小擎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说过，禁锢者还分三种情况……”

拉鲁定定看他，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是没错。虽同是禁锢者，但也有高低优劣之分，禁锢者的罪，或是被杀，或是自杀，罪孽轻重不同，灵魂能量也不一，但是以你的灵魂力量不可能召唤到低等灵魂你知道吗？”

“因为我是妈妈的孩子。”

“是！你是何靖月的儿子，组织最强大的御灵者之一，七大家族的后裔，再不济你也不会和低劣的灵器产生灵魂感应的，所以，”黑狗的黑色眼球里隐隐透出金光，“王自如只可能是……”

还没等它说出那两个字，何小擎就抢着问出一直悬在他心头的疑问，“不是还有第三类禁锢者吗？”

黑狗突然像是如临大敌一般，“不会是那第三种情况的，也最好不是，那是禁忌中的禁忌，是绝对不祥的！”

“第……第三种情况到底是什么？”少年没有停下追问，他好奇究竟是什么，比自裁更加让那个“神”厌恶和震怒。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别再问这种问题了。”拉鲁匆匆结束话题，对这所谓的“第三类禁锢者”一如往常的讳莫如深。

它起身往墓园深处走，明显地在回避这个令它不快的话题。

“可是……”

少年追上去还想说什么却生生被前面的狗打住，他头也不回，只是傲慢地说，“别可是可是了，你那么想知道，到时候问他自己不就行了嘛。”

“可是……”少年似乎在斟酌合适的措辞，而后慎之又慎道，“……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拉鲁突然停下，脑袋扭了一百八十度，“感觉？！”

“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他不会做那种事。”

“哈哈哈哈！”黑狗笑得前仰后合，少年不知道是什么把拉鲁乐成这样，他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可笑，可是面前的狗都快笑趴下了。

“我的小少爷真是长大了！哈哈哈，你才几岁啊就跟我拉鲁说‘感觉’？要说年纪，你就像我们身上的跳蚤一样小的可怜，我们，从来不说感觉。”

还没习惯它的大笑呢，突然它又变脸一样变得格外严肃了，“不要轻易说感觉小少爷~它会被情感所左右，让你无从判断，而有些东西，它们是不讲情感的，面对它们的时候，感觉只会让你陷入危险。”

随后它又换了一副轻松口吻，仿佛看透一切，又仿佛推卸责任般，“而且无论怎样，真相只有一个，而我相信‘神’的判断，不是吗？”

“是吗？”

何小擎不甚了然，长发掩盖下的脸上此刻不知是何种表情，因为他脑中总是浮现王自如那张干净阳光的笑脸，就像他以前躺在叶天子山密林的树下，在树叶间看见的闪光那样。

久久他才缓缓开口，似自言自语，“那‘神’又是什么呢……”

拉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眼睛望向沉默的夜空，“没人说得清……或许‘神’就是秩序，他自然不是一个人，或许也不是‘很多人’，即便拉鲁我和其他生灵一样已经活了这么久，但至今我们谁也不知道‘神’到底是什么，因为‘神’早于我们出现，比我们早得多得多得多，他从世界初始就已经存在了。”

“我们这些远古的生灵并不像人类，我们不怀疑‘他’的存在，不如说，我们相信‘神’是必然存在的，而且，说不定，‘神’其实就是世界本身，那然后，又有人要问‘世界’是什么了。”

“所以关于“神”，各种猜测总是层出不穷，唯一无可否认的共识就是，‘神’必然是强大的，他对宇宙中的一切都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包括你……和我。而且过了这么长的岁月，我们这些古老的生灵已经发现，不管我们再怎么样无休止的纠结探究下去，都是没有用的。但是有用的是，”拉鲁突然抬头紧盯少年的眼睛，它的眼神有了难得的变化，一人一狗，隔空对望，目光灼灼，望着那样一双眼睛，你会以为那是一个充满智慧的老者在和自己对话，它说，“你要记住，你自己是谁。只要牢牢记住这一点，你会知道你要做什么的，你会知道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清楚自己此生背负的命运。小少爷，你知道你要干什么吗？”

少年眼神黯淡下来，然而语气异常坚定，“我知道。”

黑狗像是得到了它期待的承诺，心满意足地晃着脑袋走了，边走它边囔囔地自说自话，“……不过呢，‘神’可能就真的只是一个古老的骗局也说不定啊……所有人都被他耍的团团转，是个性格非常恶劣的坏人啊……我们活了这么久都没搞懂的事情，你个小屁孩，还不到纠结的时候呢！”

何小擎自然是没有听到这一番渎神的言论的，他紧跟在黑狗身后，想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先带你填饱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