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085 失望和痛苦

季霞的确没想到这层意思。

自从卜月娥和农世通见面之后，季霞是最了解他俩的一个人，除了与他们在一起生活外，卜月娥对她最贴心，什么话都不瞒着她，这一点儿，柯兰菊是没法和她相比的。

在季霞看来，农世通与卜月娥的亲近，就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和女儿对父亲的孝敬。她说过“月娥和世通前世有缘”的话，指的也是这个意思，别的还能有什么呢？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对相差四十多岁的爷孙俩与“搞对象”这个词挂钩哇！

当然了，关于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虽然走过脑子，但她相信“胡来的事儿”绝不会在农世通和卜月娥之间发生。所以，她觉得柯兰菊是不是有点儿……

现在，柯兰菊说出卜月娥会不会和农世通搞对象的话，倒使季霞突然警惕起来了。

是呀！月娥这丫头，是不是，会不会有嫁给世通的企图呢？

季霞虽然这样想，但还是不露声色地笑笑说：“二姐，你有点儿神经过敏吧？他俩怎么会搞对象呢？”

柯兰菊看着季霞，轻轻摇头说：“这个事儿，你敢打保票吗？”

季霞虽然是个“马大哈”，但在这个问题上她也不敢轻率地打保票，于是便转变了话题说：“二姐，对我说心里话，你和世通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季霞这么一问倒难住了柯兰菊，同时也触到了她的痛处：

她与农世通的关系可以说是一窝乱麻，谁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也可以说是一个深潭，谁也见不到底。

从感情上讲，柯兰菊希望与农世通结为伴侣，以了却一生的心愿；从理智上讲，柯兰菊又不愿意这样做——几十年都熬过来了，也六十多岁了，何必还让儿女们尴尬呢！

由于心理上的矛盾，所以柯兰菊就不好明确回答季霞的问话，只是装腔作势地说：“你问的这个问题我听不懂。啥叫‘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你装啥，真的不懂？”季霞用目光逼着柯兰菊，“你俩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没提过这方面的事儿？”

柯兰菊叹口气说：“怎么提呢？那嘴也不是好张的呀！”

“有什么不好张的？你就直接问他愿意不愿意……”

季霞咂了咂嘴，又摇了摇头说，“这，这还真有点儿，不好开口咧。”

“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有些话不是能轻易开口的。”柯兰菊意味深长地说，“特别是现在，都在一起生活，一旦不对心思，双方都会尴尬不讲，说不定……”

季霞不想让柯兰菊伤感。

她说：“二姐，你放心，月娥不会那么做；即使她有这个想法，世通也不会答应她。”

不管季霞怎么说，在柯兰菊的潜意识中，卜月娥或轻或重地被带上“情敌”的帽子。所以，农世通让卜月娥去猪场上班的决定，柯兰菊从心眼里高兴。可谁知卜月娥刚刚离远了一点，她妈又顶了上来呢？这就使柯兰菊心里很不舒服。

在石道梅娘儿俩、尤其是卜月娥的“冲击”下，柯兰菊的感情突然变成了……，把理智的想法全忘了：不能，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爱了几十年的人被她们抢去。

所以，她不打算再听之任之了，准备积极、主动地寻找机会。

最近，柯兰菊与农世通接触的机会多了起来：

首先，沼气池的工程结束了。

请来的专家进行了反复地测试和检查，认为工程质量尚好，地下工程没有不合格的；至于送气管道系统，因目前沼气不足，还没有办法点火试验，但从理论和安装上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再就是第一批秀发草的销售款全部到账。

实体开张以来，第一次见到了“回头子儿”，虽然与支出的数目相比还不到十分之一，但毕竟有了收入呀！

现在，柯兰菊正在全力地进行工程决算，有好多账目都需要农世通在场，所以，农世通不得不呆在会计室里与她一块分析，一起计算。

有时候坐得实在太累了，他也就随便地倒在柯兰菊的被子上，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休息几分钟。

农世通坐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对出售秀发草的每一笔款项一清二楚之后，高兴地说：“兰菊啊！这是我们几个人付出心血的结晶呀！收入虽然了了无几，但也足以说明我们的方向是选对了，这艰难的第一步没有迈错；由此推想，我们的第二步也应该是正确的。”

柯兰菊看到农世通喜悦，心里也乐滋滋的。

她说：“这主要是你的功劳。”

“唉！怎么能这样说呢？大家都有一份功劳，更不能低估你和季霞的作用。你俩能够参与进来就是对我的很大鼓舞和支持了，更何况还这样倾心地干呢？”

说到这里，农世通看了柯兰菊一眼，然后又说，“当初，我真不该……”

柯兰菊看他面带愧色，知道他又要自责，立刻抢过话头说：“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不仅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反而我更加……”

此时，柯兰菊非常激动，好像有一股热流冲出心房，并迅速扩散到全身。

她认为时机已经到了，于是就勇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挪到他面前，轻轻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农世通站起来伸开双臂，然后……。

农世通僵住了，他没想到柯兰菊会这样迫切，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

柯兰菊微闭双目，站在农世通面前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更没感到动静，很失望地把眼睛眯开一条缝。

她惊呆了：农世通坐在椅子上紧闭眼睛，两颗豆大的泪珠正往下滚。

柯兰菊的热血好像结冰了，心跳好像停止了，思维也好像中断了，只有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过了很长时间，柯兰菊擦干眼泪说：“哥呀！我不该这样，太为难你了，请你原谅，今后我……”

农世通也擦干泪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柯兰菊，祈求似地说：“兰菊，我的好妹妹，你……原谅我吧！”

说实话，在对待与兰菊的婚姻问题上，农世通确实费了不少脑筋，也可以说是很痛苦的：

他不爱柯兰菊吗？不是；爱得不深吗？也不是。

可不知为什么，他在对她的爱中就是找不到那种感觉。

是因为老了吗？不是，就是年轻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冲动，找不到那种感觉。

难道结为夫妻的男女之间真需要缘分吗？假如真需要的话，那他与柯兰菊之间大概就是缺少这种缘分了。

当然，这种说法也不恰当，他认为没有缘分只是单方面的感觉，而柯兰菊对他的感觉却恰恰与他相反——我一定与他有缘分，不然的话怎么会那样七呢？

唉！难那。左不是，右不是；爱不好，不爱也不好。为了这事，农世通伤透了脑筋，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有时他想：干脆和兰菊挑明了，告诉她我有病，不能过夫妻生活。那，她要是说不在乎这个怎么办？如果对她说我俩没有结为夫妻的可能，那她要问为什么？理由在哪？我又怎么回答？拿什么作挡箭牌？就说我与你是吃一个锅里饭长大的，是亲兄妹。这话有份量吗？年轻时可以拿这话唬一阵子，现在老了，还这样说不可笑吗？唉！怎么办？我总不能说……

反过来他又想：干脆答应她，办个结婚手续算了。

可想来想去更觉得不合适：

人的感情和理智总是会发生矛盾的，统一是暂时的，相对的，矛盾才是永恒的，绝对的。也许她的心愿得到满足以后会有短时间的欢乐，但时间长了必然要出现危机；就像两种不能粘合在一起的物质，硬把它们粘在一起，过一段时间必然要分离一样。

到那时，她的欢乐变成痛苦，而我则是痛苦之上再加痛苦，那就不好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在这个问题上，农世通有个自然而然地认识：目前，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是最好的状态，如果稍有变化就会破坏这种状态；如果再往前发展，就会像重锤落在薄冰上——美好、绝妙的状态一定会被彻底粉碎。

唉！堂堂一个农世通，在战场上能指挥千军万马，在商场中能运筹帷幄，唯独对眼前这团乱丝般的感情疙瘩束手无策，让他怎么不痛苦？

农世通在痛苦中挣扎的时候往往会想起亡妻苏丹秀来。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按亮床头上的小台灯，拿出相册，从和妻子初恋时的第一张一直看到最后一张合影。他回味着妻子瘫痪前后的幸福和痛苦，总是老泪纵横。

他把妻子的相片放在嘴边，然后关上灯喃喃自语：

丹秀啊！你要是不断那口气该多好哇！你活着虽然不能侍候我吃穿，可你能给我安慰，给我坦然，给我力量。

转业到地方以后，有个大龄姑娘和一个年轻寡妇都曾向我传递过“爱情”，就是因为有你这块神圣的挡箭牌，她们谁也没有得逞。那时候我的心地坦荡，没有一点感情上的纠葛与痛苦。

自从你离开我以后，首先是本单位的一个小我五岁的寡妇，主动找上门来问我想不想再当一次新郎；还有隔壁的小刘，也想让我和她的寡妇婆婆结伴儿。

丹秀啊！这样直来直去的我好拒绝，可像你妹妹丹若那样的情意就不好对付了，幸亏她能理解我的苦衷，也算是安然无事。

我回到柯季村之后，本想安下心来干一点事业，谁知兰菊她……

矛盾心理使农世通深深地陷入了矛盾之中。

他爱柯兰菊，想让柯兰菊快乐、舒心，但他又不愿做让她快乐、舒心的事儿；他不想让柯兰菊失望和痛苦，却又把柯兰菊往失望和痛苦的路上推。

农世通啊！难道你就不怕背上“玩弄人家感情”的罪名吗？就不怕柯兰菊怨你、恨你吗？

柯兰菊回到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整理账本。

农世通没话找话说：“你看季休武、柯传民都这么大年纪了，比我出的力气还多；特别是柯传民，七十多岁的人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