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066 柯兰菊病了

过了芒种，经济实体租用的二百多亩责任田开始整地，除季霞负责猪场的测试工作外，其余四个人都忙在秀发草的播种工作中。

在田间，农世通为总指挥，其他三人有具体分工：柯传民负责沟东片，季休武负责沟西片，柯兰菊负责面积最少的路南片；他们分别指挥着几十个男女农民工，进行平整土地和制作营养土。

营养土的使用量很大：“产品苗”田里的营养土必须达到两厘米厚，要求每亩地不能少于十三点五立方米；“种苗”田里的使用量是同等面积“产品苗”田里的二点五倍，每亩需要三十四立方米。

平整土地的工作量也很大，要求整个地块必须保证水平，误差不得超过零点五厘米，还需要压实，要达到人走上去不往下陷的程度。

“种苗”田还必须深翻底土十五厘米，然后施足底肥、农药、化肥以及一些必须的药物和催种素；如果没有这些，秀发草长到一定的时候不开花，不结籽，就成不了“种苗”，只能作为“产品苗”销售，成本昂贵，得不偿失，会造成很大的浪费。

种植秀发草是柯季村一带土地资源的优势，这里的白色粘土最适合这种植物的生长需要。

农世通之所以选择了这个项目，就是根据这一得天独厚的土质条件决定的。

据科研所的技术权威说：在华北、华南、以及西部地区是很难找到这样理想的土质和平坦的地势。

连续十多天的野外作业，使长期不干农活的农世通和柯兰菊变得又黑又瘦。

虽说他们只是出个嘴、出个腿跟着民工们跑跑转转不干出力的活，但从早到晚风吹日晒和不停地走动，也使他们感到筋疲力尽；特别是柯兰菊，疲劳的程度比几个老头儿更明显，确实有点超负荷。

农世通看到柯兰菊的面色憔悴，眼窝下陷，明显消瘦，而且每顿饭量日趋减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劝她休息两天，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柯兰菊执意不肯，仍坚持到工地上去。

这天上午，晴空万里，骄阳似火，树梢纹丝不动，空气像凝固了似的。

农世通感到有点胸闷、气短，就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和脖子，然后取下头上的草帽扇着。

他爬上一堆制作好的营养土堆上，转着身体观察远处地块上正在劳动的人们。

忽然，他发现路南一块工地上的人们都往一起跑，很快围成一圈，好像看什么稀奇。

“哟！会不会是兰菊晕倒了。”他立刻拔腿就往公路上跑

农世通猜对了，正是柯兰菊昏倒在工地上。

柯兰菊昨天晚上就病了：头晕、恶心，浑身无力，还有点轻微的低烧。晚饭，她只喝了点汤，吃了半块饼子，回到宿舍就倒下睡了。

她有个习惯：每年夏秋两季都要坚持每晚洗澡，即使天气不热、不出汗，睡觉前也得用热水擦擦全身；否则，这一夜她都睡不好。

为了满足这个生活需要，在沿河市出现第一批简易太阳能热水器的时候，她就狠狠心装了一台；后来经济条件好了，儿女们又给她安装了一台电能热水器。来到柯季村，这个条件没有了。

“五一”节以前，她利用政府村一家浴池每周向妇女开放两次的机会去洗澡；“五一”后人家浴池停业了，她改用煤炉子烧水洗澡了。不过，每天烧水不用她自己动手，而是卜月娥为她服务。

柯兰菊躺着，等待卜月娥给她送来洗澡水。

当卜月娥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她却起不来了。

卜月娥说：“二姨，起来洗澡吧！”

柯兰菊用了几次劲都没起来，还是卜月娥上去拉了一把她才坐起来。

卜月娥问：“二姨，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没生病。”柯兰菊说，“只是腿脚有点发酸，睡一夜就好了。”

卜月娥说：“可能是这几天你太累了。来，我帮你洗吧！”

“不用你洗。”柯兰菊说，“你快回去忙你的事情吧，洗澡水明天再倒。”

柯兰菊简单地洗了洗又睡倒了，躺着还觉得有点晕乎乎的，闭上眼睛就感到自己好像睡在船舱里，而这条船又好像随着波浪荡悠荡悠地向远方漂去。

……她坐在船舱里，小船在一望无际的水中漂浮着，一起一伏。

船上没有其他人，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没有村庄，没有树木，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她害怕了。

浪越来越大，小船颠簸得越来越厉害，她更怕了，两只手使劲地抓着什么。

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候，迎面来了一只小船，划船的不是别人，正是农世通。

她喜出望外，大声呼喊：世通！世通！快来……

“当当当”几下拍门的声音惊醒了梦中的柯兰菊。

她抬起头来问了声“谁”？

门外立刻传出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是我，农世通！”

柯兰菊楞了。

她的确没分清是谁的声音，顺口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喊我‘快来’吗？”门外又是那个嗡嗡的腔调。

柯兰菊听出来了。

她没好气地说：“季霞，你这个该死的，出什么洋相！”

“你怎么了？”季霞的乔装被识破了，才换成真腔实调说，“听月娥讲你病了，我来看看。二姐，你开门。”

“我根本没有病，”柯兰菊躺着说，“只是感觉有点累，你回去休息吧！”

“那好。”季霞暗自笑笑，“我去给你当通讯员，把世通叫来就是了。”

“季霞！”柯兰菊一听就急了，“你这个煞费苦心的鬼，不要到处乱讲！”

“放心吧二姐，我只对他一个人讲，决不会到处乱讲。”季霞走了。

柯兰菊不想让农世通知道她的情况。

她想：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如果他要是知道我病了，明天不仅要拒绝我上工地不说，而且他还要让我去医院。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耽误工作不说，还要麻烦别人。

唉！谁知季霞赶得这么巧，说句梦话就被她听见了呢！就她那个脾气，非对他说不可。

柯兰菊又想：你说你就说，就是他来了，我也不会开门的。

季霞走到东堂屋敲门时，把农世通吓了一跳。

他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幸亏里外屋都没开灯。

农世通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谁呀！”

季霞说：“我，你还没睡呢？”

农世通一听是季霞，就问有什么事儿？

季霞说如果方便的话，你开了门再说。

农世通说：“有啥不方便的。”

他拉亮了外屋的电灯，然后把门拉开了。

季霞进屋发现地上放着两半盆用过的洗澡水和换下来的衣服，同时又闻到汗腥和香皂的混合气味。

她咂了一下嘴说：“你们热天洗澡还是个问题，这样洗法你能习惯吗？”

她看了看洗完澡的场面：满地水汪汪的不说，两个盆里的水都是灰白色。

她又说：“月娥对我讲几次了，说你这样洗澡肯定不习惯，而且也不卫生。月娥怕你糟出病来，才给你准备了两个澡盆，就这样我看还是不行。再过半个多月高温天气就来了，那时候你一天洗一次恐怕不行吧？”

“当然不能和城里比了。”农世通说，“这里没有自来水，热水器不能使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水塔不是搞好了吗？”季霞说，“为什么不能用呢？”

“是呀！”农世通突然开朗，“我怎么没想到这事儿呢！猪场有水塔，什么样的热水器不能用？对！就在猪场盖一间洗澡房，晚上到那里去洗。”

“那怎么能行？”季霞摇头说，“到猪场来去里把路，洗完澡走回来又是一身汗，白洗！”

“这倒也是。明天让兰菊核算一下，用二寸的管子引到这里，看看得用多少钱。”农世通略思片刻说，“不过，往哪安呢？院子里又没有下水道。”

“我早想好了，”季霞说，“先把那间库房改造一下作洗澡房，从屋后埋一道管子通出去，暂时先用着再说。”

“这倒是个办法。”农世通高兴地说，“就这样办，明天让兰菊测算一下。”

季霞看着农世通说：“二姐病了，你知道吗？”

农世通怔一下，急忙问：“什么时候病的？晚上她不是也吃饭了吗？怎么搞的？什么病？发烧不？不会是中暑吧？”

“我也不知道，听月娥讲她好像病了，刚才我去想看看她，一到门口就听见她大呼小叫地喊。我叫了半天，她也不开门。”

“她喊？”农世通忙问，“喊什么？”

季霞叹了口气说：“她能喊什么？喊你呗！”

农世通摇摇头，很无奈地说：“季霞呀！你不要老是开这个玩笑好不好？”

“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季霞很认真地说，“二姐真是在喊你呀！”

农世通又摇了摇头说：“她喊我？是在说梦话吧？”。

季霞一本正经地说：

“是的，是梦话。可她为什么在梦中喊你而不喊别人呢？这说明什么？在她心中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世通哥呀！不是我说话不客气，你对二姐有些太残酷甚至太残忍了：她不到二十岁就把你装在心里，你不会不知道吧？后来你去了部队，不答应她也有情可原，但如今你还不能满足她的心愿吗？”

农世通后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又向季霞打了个手势，让她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续摇了几下头，然后说：

“季霞呀！你虽然不是我的亲妹妹，但从小到现在我没把你当外人。年轻时候的事情你也不是不清楚，现在我们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考虑问题不能还像青年时代那样简单。

“就按你说的，我对她有些‘残酷’或者说是‘残忍’的话，可你想过没有，难道我能从这种‘残酷’、‘残忍’中得到什么幸福的享受吗？

“我知道，兰菊要回来居住的原因，除了我们都有为家乡人造福的指导思想外，与我回来有很大的关系。她虽然没和我直说，我也能看得出来：她想跟我在一起，想永远跟我在一起。

“去年开始的时候，我多次劝说她、阻拦她到这里来，她含着泪对我说：‘世通哥，不讲大道理，就我的私心来说，不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回顾回顾青少年时代的历程和情怀吗？这一点你不能让着我吗？’季霞，你想想我还有啥话可说？我还有啥话能说？

“现在，我们走到了一起，吃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可以说是朝夕相处，完全像一家人；说句不好听的话，除了不睡在一起之外，这和老夫老妻能有多少区别呢？

“季霞呀！我，我也有难言之苦啊！”

听到这里，季霞心中也有热乎乎的感觉，还能说出什么花样呢？

她也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说：“好吧！现在工作太忙，不要在这方面浪费精力了。不过，你还是应该去看看二姐，岁数大了，防止意外。”

农世通和季霞一起来到柯兰菊宿舍门口。

他敲了敲门，里边问：“谁？”

农世通说：“我。”

柯兰菊说：“你回去休息吧，我没有病，别听季霞瞎讲。”

“二姐，你起来把门开开好不好？”季霞好像在哀求。

柯兰菊赌气说：“就你爱张罗！我什么病都没有，你们这样做不仅影响你们的休息，而且也耽误我睡觉，你们……”

“兰菊，你别麻痹大意，身体不舒服不能强撑。”农世通说，“我这有体温计，你起来量一量。”

柯兰菊不耐烦了：“哎呀！我不发烧。你们快回去休息吧！别再耽误睡眠时间了，明天清早还要上工地呢！”

门外的两个人无奈地对看了一下，只好摇摇头各回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