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052 季休武

农世通和柯兰菊、季霞一起往工地上走，在学校达到门前遇到了郝梅梅。

郝校长看见季霞就热情地打招呼：“季老师，你好啊！”

然后上前拉住她的手又说：“今后我在贵村工作，还请你们多照应。”

季霞说：“你太客气了，你有丰富的教学经验，我们村的孩子能遇到你这个校长，真算是有福气呀！”

说完她把郝校长介绍给农世通和柯兰菊，又把他俩介绍给郝校长。

郝梅梅一手拉着柯兰菊，一手拉着季霞，看着农世通说：“我听老高讲过，你们几个要在柯季村干点儿事业，这是为民谋福祉的大好事啊！特别是老农，还是个舍己救人的英雄，将来这所小学也要跟着你们沾光啊！”

“郝校长过讲了，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农世通说，“你为国家、为民族培育和塑造未来与希望，这种贡献我们是比不了的。今后不是你们跟着我们沾光，而是我们会给你添麻烦。”

他们又客气了一阵，然后就告别了。

养猪场工地上轰轰烈烈，砖、瓦、钢材、木材、水泥等都非常合理的堆放着，防雨、防盗、防事故的设施齐全；整个工地的作业程序安排得井然有序，既不松散，又不窝工。

农世通看到这个场面很高兴地说：“别看武叔是一个老矿工，还真有一套组织施工的才能呢！

季休武看见他们来了，就点了一支烟叼着，慢慢地向他们走去。

农世通看他走过来，老远就招呼开了：“武叔，你辛苦了！”

季休武“呵呵呵”地笑着说：“辛苦啥？我横草不捏，竖草不拿，就是出个眼看看，出个腿转转，出个嘴讲讲，出个脑子算算。”

季霞的话来得快：“武叔，你可以耶！出口成章了嘛！卖瓦盆的不论个——一套一套的。”

季休武又“呵呵”两声说：“俺跟柯传民学的，人家那一套一套的才有水平呢！我这不过是顺口溜而已。”

农世通说：“武叔，我很佩服你的指挥才能。如果有千军万马交给你，你准能成为一代名将。”

季休武“唉”了一声说：“名将不敢说，起码能当个好兵。从小我就想握枪杆子，结果还是没当成兵，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哪！”

季休武是抗日战争开始那年出生，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父母跑日本反。在他最早的记忆中就是打抢、打炮和飞机轰炸的声音。

小时候，他认为人的生活方式与鸟一样：一群鸟落在一棵大树上，枪声一响它们就一起飞跑，不知转了多少圈，绕了多少弯，最后落在另一棵大树上。

人也这样：男女老幼一大群在一个村庄里躲着，听到枪声、炮声、飞机声，就赶紧往村外的高粱棵、玉米棵里钻，不知跑了多少路，跌了多少跤，最后到另一个村庄里躲起来。

这不是和鸟一样吗？

后来，他长大了，懂事了，他听大人们说：只有把日本鬼子赶出天朝，俺们才能不跑反，才能过上安定的日子。

季休武十二岁那年春末夏初，村里开进一支队伍：青一色的黄军装，大盖帽，小腿上缠着与衣服同样颜色的宽带子，背着崭新的大盖枪。大人们说那是国民党的队伍——中央军。

那支队伍刚过去不到半天，从北面又来了一批兵。他们穿着灰军装，胳膊上有“牌子”，大人们认识，说是新四军。

他们分头到各户人家，挑水，扫地。他们与老百姓说话很亲热，就像本村的熟人一样。他们见了小孩子不打不骂，叫“小兄弟、小妹妹”。

不大一会儿，季休武就与在他家的兵混熟了。

季休武很喜欢他们的枪，说你把枪给我拿一下好吗？

那个兵把枪从身上取下来，嘁哩喀嚓摆弄了阵后递给他，说你拿吧，可别掉地下摔着啊！

季休武双手抱着枪，说怪重咧！可是铁的？

那个兵说前半截是铁的，后边枪托是木头的。

之后，那个兵教他怎样握枪，怎样瞄准，怎样扣板机……

季休武特别高兴，说我要有个枪就好了。

那兵说小伙子别急，等全国解放了，不打仗了，我们都住在兵营里，换上新式步枪，那才叫棒呢！那时候你也长大了，也可以当兵，保卫祖国嘛！

季休武听了特别高兴，好像已经当了兵似的。

夜里做梦，他真的当兵了。

第二年，他们村真有人去当兵了，说是抗美援朝。

夜里，季休武又做了一个去当兵的梦。

他十九岁那年，村里又来人征兵。季休武高兴得不得了，也去报了名。后来没去成，全村一个都没有——干部们说名额太少，俺村没有。

两年以后又来人征兵了。村上宣传动员，贴标语，插红旗，要“选拔优秀青年应征入伍”。

这次他要去报名，老婆吴月荣不干，整整哭了一夜；她强拉季休武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说你走了，孩子生下来咋办？

老婆不同意，爹妈更不同意。

他妈对儿媳妇讲：月荣，这几天家务事不要你管，你就给我看住休武，不能让他去报名。

吴月荣忠心耿耿地执行任务：白天跟着丈夫寸步不离，夜里把他的胳膊抱得紧紧的，直到天亮才松手。

季休武实在气得没办法，要揍老婆。

吴月荣不怕，说你打吧！打十顿都可以，只要你不去当兵，咋打都行。

季休武真地举起了拳头，吴月荣真地伸头等着。

他的拳头举了一会儿，结果落到了自己头上——他不敢打老婆，怕她肚里的孩子不饶他。

季休武把妻子拉在怀里，轻轻地按着她那隆起的肚子；他流泪了，同时也把当兵的愿望流掉了。

农世通当兵走了以后，季休武带着老婆孩子“外流”到了沿河煤矿，从此就在那里扎住了根。

但是，他还有一个遗憾，就是没想方设法把老婆孩子的户口搞进城市，因此，退休以后他又回到了柯季村。

去年农世通回村以后，特别是他下决心要和农世通一起干的时候，老两口子闹了一段别扭：

吴月荣坚决不同意把一万块钱拿出去办经济实体。她说：

“你知道这一万块钱攒了多少年吗？你知道是咋攒起来的吗？俺俩都这么大年纪了，万一生个病、有个灾，你上哪去抓钱？

“张运的娘家妈不就是例子吗？没钱交押金，住不了院，不该死的病反而死了。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不得病，万一……

“你去跟他们干我不管，反正不能把钱交出去；这年头骗子多，你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往外拿钱容易，往回要就难了。”

季休武生气了。

他说：“你越讲越离谱！谁是坏人？谁是骗子？农世通是那样的人吗？知根知底不讲，人家拿出的份子顶我四个，你知道吗？”

“我没讲他是骗子。你把钱给了他，他能老在腰里装着吗？骗子要是骗了他不就等于骗了你吗？”吴月荣顶着说，“那荒岗子上能养成猪？现在粮食都卖不掉，他种那，啥草，能赚钱吗？万一亏光了咋办？到时候你能让他赔你？不听我的话，迟早要上当。”

季休武“哼”了一声说：“你也太小心眼了，他们几个都不怕上当，就你怕上当？人家都比我出的钱多，他们都不怕，就你怕！”

吴月荣气乎乎地抢着说：

“你不能跟他们比。柯兰菊、农世通就不用讲了，季霞的负担多轻，儿女两家都有钱，她的养老金还比你多几百；柯传民的情况也比俺强，拿的钱比你多，负担比你少。

“俺家是啥情况？老二家的两个孩子马上一前一后上大学，他哪来钱供养，你这个做爷爷的能看着他们失学吗？老三的孩子也快上高中了，还要盖房子；闺女家也要盖房子，你不贴他们谁贴他们？”

季休武有点发火：“我要说你眼光短、见识浅你还不服气，就凭你口里省肚里挪、牙花子上刮出来的那几个钱，就能供你孙子上大学？就能帮你儿子闺女盖房子？笑话！道理跟你讲了八百遍，你的脑子还是不转弯。”

最后他狠狠地说：“告诉你，我是‘王八吃称砣——铁心了’，这钱你愿意也得拿，不愿意也得拿来，就这样定了！”

吴月荣怎么着也犟不过老头子，虽然满肚子不高兴，还是乖乖地把钱取出来交给了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