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志 第二章：鹿衔草

吴仲希缓缓走进院中，踏月一伸手，将文叔归推进了院中，文叔归踉跄着来到了吴仲希面前。踏月将屋门呯嗵一关，“我知道你们有许多话要说，我先睡了，谁也别吵我！赶了这么久的路，真是累极！”说完，踏月将昏暗的油灯弄灭，四下里一片漆黑，唯有半隐在云中的朦胧月光洒落在院中。

两人在院中坐下，文叔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吴仲希已经开口道：“怎么，几年不见，与我生分了？”“我没有……”文叔归连忙道：“这几年，你在青城山过得可还好？”“自然还好。”吴仲希道：“我看你在这儿过得也挺好。”文叔归默了默道：“这几年，踏月一直跟着你吧。”

吴仲希点点头，“嗯，他本身也有些造化，我师傅又指点了他一些，他如今的功力大胜于往昔。”文叔归垂头一笑，“想来你的功力也精进了不少。”吴仲希抬头看向文叔归，“叔归，你以后真的打算不再学道术了吗？”文叔归垂眸，“当日正是因为我的自负，白白害了那么多生灵，想起最初你要离开的时候，我的确有想过你为何要这般绝情……却原来因为我这样‘不绝情’的人，反而多添了数万冤魂。”

吴仲希摇头，“叔归，有些话我说了，你可能也不明白。不管当日你是否留在长安，也不管你在长安究竟做了什么，那些人一样会死，结果始终都不会改变。”文叔归点头，“我知道，是天命，你当日便与我说过的，是我不相信罢了，是我自以为是地添乱。”

“不，不是天命。”吴仲希看向文叔归，“而是我知道这一切一定会发生。”文叔归诧异地看向吴仲希，他不明白这两句话有何区别之处？吴仲希道：“今年已是永嘉四年了，再过两年，便是陛下命数的终结。然后是建兴年，同样再过五年，继任帝也会不得善终，西晋亡。”

文叔归不解地道：“西晋？”吴仲希道：“因为晋气数尚未全尽，譬如汉，你们会称为汉与后汉，而我们则称其为西汉与东汉。同样，我们也称晋为西晋与东晋，而东晋的开国之君便是如今镇守建邺的安东将军，琅琊王！”文叔归神情怪异地看着吴仲希，“你们？”

吴仲希道：“我从前不是说过，我看过的事情远比你想象地多。”吴仲希轻轻一叹，“叔归，其实我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够明白，在长安所发生的一切并非你的错。我也好，你也好，都不能改变太多的东西，你真的没有必要一直耿耿于怀。难道说，你真打算在这儿居住一辈子吗？”

文叔归轻叹，“或许我是没法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很感激你的这份心意，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觉得……眼下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吴仲希颔首，淡了声音，“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也无话可说。其实，我与踏月这次来并非全是为了你，我们是奉了师傅之命特来香山寻找鹿衔草。”

“鹿衔草？”文叔归疑惑地道：“我未曾听闻此草，是在此山间吗？”吴仲希道：“是，也不是。不过，我想，你应该能找得到。”“我？”文叔归道：“可我真的不知。”“你怎么会不知？”踏月忽地打开屋门，走了出来，在文叔归身边坐下，指了指石桌上的鲜果，“那你说说看，你这些果子都是打哪儿来的？”

文叔归默然，吴仲希道：“此山深密，按理来说，应该有野兽时常出没，可我看你在屋周围并未设下陷阱机关，可是一直相安无事？”文叔归颔首，“实不相瞒，我对此事也不甚理解。我最初来的时候，也时常遇到野兽出没在附近，但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这里开始变地风平浪静，再未见过半只凶兽临近此地。”

“这就说地上了。”踏月道：“这些鲜果与一般的果子相较明显要鲜美许多，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异气环绕，我吃下去后，立感神清气爽，整个人都大为不同了，你这几年吃了这些果子，一次病也没生吧？”文叔归点头，“确实如此，这些鲜果隔三岔五便会摆在我的屋门前，最初我也四处寻过，但始终不见一人，后来又偷偷地窥过，一直没有任何发现。”

吴仲希道：“那你来到这里之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特别的事……”文叔归沉吟道：“说起来，倒还真有一桩，也是我到来这刚不久的事儿。我记得有次去那边的山里打猎，曾见到似乎是从地上冒出来了一栋屋宇，那栋屋宇的模样十分之奇怪，里边似乎有许多人在说话，很是喧嚣，我正想走过去瞧个究竟，忽然却又都消失了。”

文叔归道：“我事后又去那处地方看了几次，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后来我去前边的村里说起这事儿，他们都说……是鬼市。”“鬼市？”踏月看向吴仲希，“这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仲希，你可见过？”吴仲希摇摇头，看向文叔归道：“除此之外，就没其他的了吗？这些鲜果你当真不知是何人所送？”

文叔归颔首，“我也想知道，这几年来一直是谁在关照我，他不只送鲜果，有时还会送活物过来，我这几年基本上自己也没猎过几只凶兽。”踏月一撇嘴道：“我想定然是这山中的狐妖或是丽鬼。”文叔归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嘴里就没几句好话。

吴仲希道：“师傅既然说在这山中能找到鹿衔草，我相信就一定能找到，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今日天色已晚，踏月，我们明日再四处去看看。”踏月应了声。吴仲希起身向院外走去，文叔归连忙起身朝吴仲希的背影道：“仲希，我这里可以……”

“不必了！”吴仲希淡声道：“既然文郎君已经不理俗事，也不再沾染红尘道术，从此以后，吴某与文郎君便已非同路人了，又何必再继续纠缠下去？我也怕，再纠缠下去，对你也未必是好事。”说完，吴仲希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踏月冷哼一声，“仲希这话说地极是，有人既然忘恩负义，咱们再留在这里也没甚意思，还是走了的好。”说着，踏月跟了上去。眼见吴仲希与踏月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文叔归欲言又止，却始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喂，仲希，你该不会是真的恼了他了吧？”踏月跟着吴仲希离地远了，不禁开口问道。吴仲希道：“怎么会？我岂是那般小心眼之人？不说他的选择本无错，我根本也没有资格去改变他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便是看在从前的份上，我也不会去勉强他。”

踏月挨上前，“真没生气？”吴仲希轻轻一笑，“我们过来是有任务的，师傅突然遣我出来寻什么鹿衔草，想来必有大用处，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到鹿衔草才是。”踏月长长地应了一声，“我明白了，你是觉得那个给文叔归送鲜果的人很可疑是吧？但如果咱们继续留在那儿的话，他未必会再出现，只有让他觉得咱们已经离开，他才有可能再出现，是吗？仲希，你该不会连叔归也怀疑上了吧？怀疑他没跟咱们说实情？”

吴仲希道：“我不是怀疑他，很有可能他自己也忽略了一些事情，但也不能肯定他就一定对我们说了实话，毕竟，我们分开了好几年，他说不得有我们不知道的苦衷，所以不愿事事明说。”踏月摇头，“我还以为你们见面会是十分开心的事呢！想不到却成了这个样子，早知道，咱们还不如不过来寻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踏月道：“你师傅让咱们寻的那鹿衔草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仲希，你师傅没跟你说明白吗？”吴仲希摇头，“你也知道我师傅他向来如此，不过我想，一定是不一般的东西就是了。”“这我也知道。”踏月摇头，“总之你师傅就是个怪人！”

“好了。”吴仲希顿住脚步，“你该回去盯着他了，我就在这附近走走，你若见到异动，就立刻通知我。”踏月一撇嘴，“万一不小心看到了文叔归他和什么狐妖丽鬼亲近，那我还真要洗洗眼了。”踏月说着，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吴仲希，摇头道：“我看你跟你师傅就是一样的怪人，明明就是喜欢人家，在意人家，生了人家的气，却还是表现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说着，踏月消失在了原地。一根丝线飞向了吴仲希，吴仲希伸手牵住，垂了眸子，好一会儿才缓缓向前走去。

吴仲希找了一处高地靠着大树坐了下来，伸手掏出袖中的明月珠，顿时四周都被照亮了起来，吴仲希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明月珠，如果人的生活也像这明月珠一般永远不知黯淡会是什么样呢？尽管从前有太多的不堪，但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是该抹去的，当你从那些阴霾中跳了出来之后，才会觉得原来简单平静的生活如此之好。一个能真心对你的人，又是如此地难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应该的，你会怀着感恩的心去享受那难得的温柔与温暖，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手腕上的丝线轻轻晃动了起来，吴仲希收回丝绪，也将明月珠收入了袖中。吴仲希站起身，顺着丝线快步走了过去。

来到文叔归小院后的一处高坡上，踏月向走近的吴仲希招了招手，吴仲希来到踏月身旁，就见踏月伸手指向了院中。吴仲希向院中看去，只见一阵朦胧的烟雾散开后，一白衣丽人正提了篮鲜果与两条大鱼静静地放在了屋门口的台阶上。踏月与吴仲希相视一眼，两人屏住了呼吸。

白衣丽人看了看屋门，然后转身，随着一阵烟雾聚起，白衣丽人又融进了烟雾之中，然后烟雾渐渐散去，院中又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这一切不过只在瞬息，若非踏月与吴仲希刚好看到，只怕一辈子也猜不出到底是谁送了这些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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