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志 第五章：战时殇

“眼看就要到京兆了。”文叔归看了一眼在另一处歇息的司马炽等人，“上次算计咱们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会不会太奇怪了些？而且咱们这几日经过的这些地方虽属荆州，到底紧邻司雍两州，战时定然受到牵连，可这一路上，咱们竟然连半只鬼也没见着。”

踏月道：“或许是咱们赶路太急，忽略了也未可知。况且，这一路上不少地方的人家都空着，连人都往南边去了，鬼还不得跟着？没人供他们香火，还不得饿死？”文叔归反驳道：“可留下的人家也不少，难道还有人引着所有的鬼往南方去了不成？”说完，文叔归与吴仲希相视一眼，文叔归道：“通灵术！”

踏月道：“不会吧？若真是这样，那他得收拢了多少鬼魂啊？”“若真是这样……”文叔归道：“那咱们麻烦就大了，不过，仲希，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吴仲希摇头，“对方收拢了这些鬼魂不一定是用来驱使，也很有可能有人利用这些鬼魂的极阴之气在修练极邪之术……总之，可能性很多。”踏月道：“那这样说来，他要对付咱们岂非也是轻而易举？”吴仲希默然，文叔归重重地敲了一下踏月的头，“叫你长他人志气！”

吴仲希的目光突然看向了远处一个蹒跚而行的身影，看其发式，应是个女子，可身上全是灰扑扑的一身。文叔归与踏月顺着吴仲希的目光也望了过去，他们一行是在一个小坡上，而那身影就在坡下几十丈开外，向着这边越走越近。

司马炽的护卫开始戒备起来，那身影一直垂着头，像是很没劲的样子。踏月道：“这人行步怎么这般怪异？该不是中邪了吧？”文叔归道：“嘘！看看再说。”

很快，那身影来到了坡下，虽然发髻有些乱糟糟的，身着的也是男子衣衫，但看其个子与身形应该是女子没有错，看上去其年岁也不算大，约莫二三十的样子。女子来到坡下便停住了脚步，似没注意到上方有人，见女子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众人正感到莫名不解时，忽然就见女子扑向了松软的土坡，然后……然后一把把地抓着黄泥往自己口里塞。

坡上众人都是吓了一跳，“仲希！”踏月惊呼出声，“她真是中邪了！”说着，踏月跃下了土坡，文叔归与吴仲希也跟着跳了下去。踏月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将她提了起来，女子却似疯了似的又甩手又跺脚，然后……吐了踏月一身的泥！吴仲希上前一把敲晕了处于颠狂状态的女子，将她扶在了一边，踏月在原地跺着脚，扑腾着抹去脸上的泥，怒声道：“她真是疯了！”

“怎么回事？”司马炽也从旁边绕了下来，“仲希，你们没事吧？”“她当然没事。”踏月浑身不舒服地道：“有事的是我！”文叔归笑了起来，“谁叫你要逞英雄？”踏月一哼道：“果然是好心没好报！”吴仲希道：“得了，你再换一身就是了。”吴仲希转而看向地上昏迷的女子，“只是这女子总不能叫她独自呆在这里。”文叔归看了看不远处的屋宇，“咱们带她过去那边问问好了，看她这个样子，应该就是附近的。”

于是一行人带着女子朝不远的农家走去，前方是一座不算高的山，山下散落着七八户人家，一见吴仲希这么一行人过来，有些人显然是吓到了，连忙躲了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胆大的，问过话才知，原来这女子的确是他们这儿的，这女子的表哥便住在东边最当头那一户。很快，这女子的表哥也闻讯赶了过来，与吴仲希他们撞了个迎面，女子的表哥为示感谢，特邀众人去其家里坐坐，推辞再三，司马炽应了声，众人于是尾随男子而去。

“金大哥！”文叔归连着喝了两碗热浆才放下陶盏问道：“你家表妹可是遇过变故？”女子的表哥姓金，金大看上去也是个实老人，听他说了，才知方才那女子只是他的远房表亲，小字阿言，去年阿言与她的丈夫小五一齐从司州逃难到了此处。金大家境也不好，但还是收留下了这对苦命夫妻，据说原本的一大家子，就只剩下了他们两夫妻。

金大一叹，“阿言刚来的时候，我便觉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大妥当，但人尚算明白，也记得从前的事，问她什么，都会答，我们只当她是受了变故，还有些想不开，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可是没过多久，阿言就开始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了……”

一日夜里，金大与妻子刚刚躺下，忽听院中传来一阵响动，金大于是爬起身，凑到窗边往外一看，就见阿言正往院外而去，方才可能是踢到了院中的木桶之类的。金大的妻子何氏凑了过来，奇怪道：“咦？阿言这么晚了还出去做什么？这么冻的天，也不多披件袍子，还有小五怎么也不陪着她。”金大返身加了件棉袍朝何氏道：“你先睡吧，我去叫小五起来一块儿跟去看看。”何氏应声，“嗯，快去吧，可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金大去了东边的屋子将昏睡的小五给叫醒，两人连忙尾随在了阿言的身后，阿言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蹒跚，但速度倒挺快的，又似漫无目的的乱转。趁隙，金大向小五问道：“阿言怎么会这样？”小五默然摇头，但显然他有话没交待，金大刚想追问，就见小五突然冲了出去，金大连忙看向阿言，也是惊地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阿言怎么的就走到了人家的坟头上，还一言不发地就开始刨人家的坟堆。

小五上去一把抱住阿言，可阿言立刻像是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又哭又闹，金大也冲了过去，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阿言给弄了回去，一家大小全都给惊醒了，众人折腾了好半天，阿言才安静下来，睡了过去。

眼见天色都快亮了，众人也都没了睡意，于是围着小五，让他把话给说清楚。金大的妻子何氏道：“小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她这个毛病会不会伤人还是咋样的，咱们大家也好有些底。咱们好心收留你们两个，别到头来恩将仇报害了咱们！”

小五连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表嫂，阿言这个毛病就是去外头折腾罢了，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的。”金大道：“那你倒是说啊，阿言以前多水灵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没有没有！”小五道：“自从阿六儿失了踪，阿言日思夜想便成了这个样，你们也知道，这兵荒马乱的，阿六儿就算没死，咱们又能到哪里去找？前头几个小子接连夭折，阿言便有些想不开了，好不容易阿六儿活了下来，结果又闹成了这样……”小五道：“大家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看住阿言，绝不让她再折腾大家。”

金大向吴仲希道：“小五说地合情合理，我们也就信以为真，平时也帮忙照看着。打那以后，阿言又折腾了几次，后来似乎又正常了起来，有时还帮着咱们干活，我们正为她高兴呢。”金大一叹，“谁知道……”

“爹，娘，喝汤！”金大与何氏正在屋里算着帐，准备置办年货，就见小女儿端着碗热汤走了进来。何氏奇怪道：“小丫，哪来的热汤？”小丫答道：“是表姨给的，厨屋里还热着一大锅呢！”小丫走近两人，将手中的陶碗往两人跟前一凑，何氏皱眉，望着碗里的肉丝儿道：“这怎么还有肉呢？咱们家最近哪还有肉啊？”金大也奇怪道：“我出去看看。”何氏端过小女儿手中的陶碗放到了一边，然后抱起小女儿也跟在了金大身后。

何氏跟着金大来到厨屋，果见灶上正热着一大锅热汤，阿言拿着大勺搅来搅去，几块大骨头也跟着浮浮沉沉。何氏看向脸色有些不对劲的阿言，小心地问道：“阿言，这几块骨头你是从哪儿得来的？”阿言抬头看向金大和何氏，笑了起来，“还有好多呢！”说完，阿言又垂下头继续搅拌着锅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何氏与金大相视了一眼，何氏轻声道：“莫不是，病又犯了？”两人正准备转身去找小五，就听弟媳在院子里大喊道：“真是件大怪事！西边小三郎家的大哥刚去没这几天，这尸身便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给山里的狼给叼了去……”弟媳还在径自说着，何氏与金大缓缓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了阿言还在搅拌的大锅里……

说到这里，金大好像还有些不适，文叔归、吴仲希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觉跟着头皮发麻起来，这事儿听地是多了，可这样当面听着当事人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咝咝直冒冷气。好一阵，金大的情绪才缓过来，“我们再三质问小五，他才说了实话，原来阿六儿并非失踪，而是……而是与人对换了！”

“对换？”踏月道：“为何呀，自己的儿子怎么要跟别人换呢？”文叔归使劲踢了踏月一脚，踏月连忙退到一边惊呼去了。金大摇头道：“那事过后，大家就对小五和阿言有了怨言，若非老母与我极力拦着，他们只怕当时就得被轰走，没过多久，小五实在受不了大家的冷言冷语就自个儿走了，再没回来。”金大看了一眼屋内，“阿言还是时好时坏，总之，古怪的事儿不只干了这两桩，我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

司马炽给荀德使了个眼色，荀德立即掏出一袋钱递给金大，司马炽一叹，“得了空，找个好些的医师给她看看吧。”说完，司马炽起身向金大道：“告辞！”金大一再推辞，但一行人离开地很快，他只得再三道谢，送了大家好一程路，才返身回去。吴仲希看着司马炽一路阴郁的脸，想想也是，若非因为当政的司马氏内斗，平民百姓何以流离失所，饥馁太过……易子而食。

踏月好一阵才明白过来，狂吐了半天道：“咱们方才饮浆的陶碗不会就是……”文叔归上前对其一阵拳打脚踢，吴仲希只觉头皮又开始发麻起来。

吴仲希想，这样的事情只怕在历史上的各个朝代都有可能出现过，活在后世的人们应该要庆幸自己可以活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与国家，不要轻易言战，因为战争所带来的损失与痛苦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的。你看不到的地方，总会有这样或那样异常悲惨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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