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二

杨崇仁跳下马，把那颗人头递予亲兵保管。钟芷素问了将士的伤亡，心下不免难过。一行人步往大帐，杨崇仁即命令部下挟着百名俘虏及耶律马武的首级，往颍阳城下劝降守军；另派出斥候，四处打探金军的情形。一众行入大帐坐下，钟芷素遣个女兵去请赵瑞来商谈军务。须臾一名披甲将领步入，于自己的座位坐下，道：“妹子且说！”他身板厚实，黑脸浓须，面上颇多皱纹，正是昔日太行山义军的大首领赵瑞。此人幼年在少林寺习艺十年，学得了一身好功底。投身宋军，做到副将。濮州城外一战曾袭破金军西师大寨，杀得完颜宗翰跣足逃跑。濮州城破时，他与一众弟兄突围而走。后见宋军频频南撤，毫无北复失地之心，赵瑞心为之寒，于是只身回到祖籍河东，投入义军队伍，凭借山岭险要，誓死抵抗金军。

因那原来的义军首领自律不严，欲强犯民女，赵瑞不能容忍，义愤之下把那首领杀了。义军中的众兄弟以他武功高强，为人刚直，就推他做首领。赵瑞性子爽快，便了当地承了首领大位，从此定下纪律规矩，严禁手下弟兄欺压百姓。赵瑞有勇有谋，且约束手下与民无犯，是以这一支义军在他的率领下与金齐军队作战胜多败少，更广得河东百姓的支持，人数愈来愈多，从千余扩张到上万。岳鹏举闻得他的好名声，故大力招揽。赵瑞本不愿投靠赵宋朝廷，但金军围困日紧，赵瑞之军缺粮，无计可施，这才设法渡过黄河，归附朝廷。

钟芷素等得他来，道：“赵哥哥，眼下敌人主力溃败，大将授首，余下的必定大乱，我们得尽快行动，快刀斩乱麻，将西京复了。”钟芷素智谋超凡，又端庄严谨，教赵瑞很是赞佩。他为人豪爽，常与手下称兄道弟，和钟芷素相熟后，两人便以哥哥妹子相称。她话音微顿，接着道：“颍阳城不足为虑，我以为咱们主力当速速奔往西京，趁敌人惊惶，把西京收复，你们看可否？”

杨崇仁道：“兵发神速，倒是不错，只是眼下刚刚大战结束，也该让将士们稍作歇息！”赵瑞道：“眼下情况非同往常，确是须尽快出兵，妹子你看咱们早早吃过晚饭，饭后便发兵如何？”钟芷素道：“如此最好，咱们留两三千人在此地，伤兵和疲累者都可留下，我们带主力往西京城去！”杨赵二人各应了一声，钟芷素将用兵细节与他们说定。正说到末尾，一个兵士入帐禀告，曰颍阳城同意约降，请主将前往相谈。杨崇仁道：“如此咱们无后顾之忧了！”钟芷素道：“杨小哥，你去谈吧，只可放对方将领走，金银钱财这些不用顾及，但金军的士卒不能放了，须得暂时押着，免得生祸。”

杨崇仁即领着几个亲兵前赴颍阳城下，与那守将遥对商谈。那守将是个军帅，其部为杨崇仁击败数遭，被迫于小城颍阳待援，手下还有二千余士卒。他欲率部下全体退走，可杨崇仁不肯答应，威逼利诱，硬要他留下所部将士。那守将心里恐惧，不敢死守，最终与杨崇仁约定带五十名手下及若干金银撤走。旋而颍阳城开城投降，迎宋军入城。宋军把俘虏卸了刃甲，关入城中民宅地牢，由将士看管，依约放了那军帅守将。宋军早早于城中吃了晚饭，留下两千人驻守，主力万余人直奔西京河南府城。宋军将缴获的马匹分给精兵骑乘，临组了一支四五百人的骑兵。钟芷素乘着一辆马车，随军急行。宋军渡过洛水河，夜晚子时初赶至河南府城外。斥候报河南城尚未有大动静，杨崇仁赵瑞按钟芷素之策，埋伏三千人于城东伊河岸旁，主力驻扎城南，并遣人往南城下鼓噪劝降。

据降者道耶律马武的右军有两万人，除五千契丹骑军是精锐外，其他都是战力较低的汉军。今河南城里约莫只有三四千人，钟芷素算定守将不敢死守，必要向东撤退，故埋伏下了一军。果然，次天清晨，天刚刚亮，河南城的金军恐宋军围城，察得城东没有敌踪，便打开了东门，弃城出逃。欲速速渡了伊河，断桥遁走。宋军侦得了消息，杨崇仁即率骑兵去追，钟芷素则与赵瑞占领河南城。四千金军步骑携着辎重，急行至伊河，渡河渡到一半，埋伏的宋军突然杀出，乱箭射敌，大喊劝降。金军上下无不惊惶，立时溃乱逃散，投入河水中溺死者甚众。未几杨崇仁率骑兵驱驰杀至，与伏击之军配合之下，全歼了这一支金军，俘敌千余人，获了不少辎重。

杨崇仁凯旋入城，河南城里已备好了早饭。众将在衙署用了朝食，赵瑞不禁笑道：“岳帅大军未到，我军已复西京，哈哈，妹子你当居首功哪！”杨崇仁也笑吟吟的道：“不错，我们连胜了五六仗，顺利复了西京，确是亏了芷素的谋划，该她居头功！”钟芷素戴起绸布掩了脸庞，摆手道：“哥哥过奖，妹子我仅仅动了动嘴皮子而已，哪谈得什么功劳，你们切莫要笑话我。”赵瑞道：“妹子又谦虚了。”钟芷素道：“你们若多想一想，也能谋得，我实无什么功劳可言！”底下一个正将说道：“娘子来时，我只道是个小姐，如今是真服了你‘铁娘子’的本事，哈哈。”赵瑞道：“你这厮一张臭嘴，又说胡言！”钟芷素倒不以为意，道：“人之常情嘛。”赵瑞又笑道：“杨老弟真是好福气，妹子聪明贤惠，知礼明事，谦虚恭谨，更通晓韬略，如此贤妻，万中无一呀！”杨崇仁心下喜极，不由哈哈大笑。钟芷素微微害羞，幸是戴了绸布，才未被人瞧见羞态。俄顷众人谈及目下兵事，钟芷素步至地图前，道：“岳大帅大军已开拔往北，如今应该到了蔡州甚至颍昌。金帅完颜宗弼主力屯在汴京，十有八九要趁岳家军主力进兵颍昌的当儿，发兵去与岳家军决战。现在西京已复，周边敌人不成气候，我们尚有万余兵马，大可以向东进攻，如能乘金军主力不在之时，杀到汴京，断了完颜宗弼的后路，则大事可定！”说到此，她以拳击图，双眼射出熠熠神采。

众将听罢俱是一惊，杨崇仁“啊”了一声，道：“芷素，我军不过万人，此法当真可行？”众将目光齐瞧着她，钟芷素道：“金军主力要对付的是岳家军而非我们，沿途必无重兵，我军往东奔行，顺利的话可势如破竹，一口气打到汴京城下，若是不顺，也可视情形，据城关防守。我心下估量，胜算有六成，而大败的可能只有一两成。”众将皆很服她，见她有把握取胜，便大都出言同意。赵瑞思索半晌，道：“金军除了蛮子兵，其他的汉军不足为虑，从此到东京，沿途不会有什么蛮子兵，昨日那个蛮子将军才死，消息尚未到东京，我们即刻出兵往东，确是能够出其不意，势如破竹，若是四太子的主力这会儿已离了开封，去和岳大帅交战，我们向东，便能击其后路，甚至可一举下了东京！”杨崇仁拍案道：“如此，我们便发兵往东，袭四太子的后路！”钟芷素道：“此去汴京，有三百多里路，途中需经偃师，永安，巩县，汜水，荥阳，郑州，中牟。西京与郑州都是那蛮子耶律马武所控，今那蛮子已兵败授首，这些地方短时间便唾手可得……”她手指着河南府和郑州交界处的汜水关，续道：“汜水关是往汴京的必经之途，更是一处要隘险地，我们最不济也要抢占得这个关隘，那时进可攻，退可守，若汴京空虚则击，若汴京有备则守！”众将人人颔首，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宋军赶作大量干粮，发予将士。留两千人驻守河南城，一万人的大队兵马午牌开始分批出发，每人携三日口粮向东进军。昨日金军撤走的两支残存骑兵今已无力回天，故而宋军亦不顾忌，径直长驱攻往开封。偃师城仅几百金军，宋军逼近，哪敢抵抗？远远地望风撤走。宋军稍一停留，接着往东，又顺利的把永安县城取下。宋军于永安城歇息一夜，翌日向东急行，沿途受金军小部队妨碍，耽误了几个时辰，傍晚才占领巩县。宋军不及歇息，顶着疲惫，兀自行军，务要在今夜抢得汜水关！

六月二十九，耶律马武兵败身死之日，一支契丹骑兵残部败入了颍阳县东面的登封县城。负责统率的军帅晓得势危，立刻遣人快马飞奔开封，禀告都元帅完颜宗弼。那报信之骑连夜疾驰，强顶疲累，在第二天闰六月初一的下午赶至开封，把河南府的情况报告。完颜宗弼闻之，惊怒交集，大发雷霆，忙召齐众将，筹划对策。金军主力集结开封，完颜宗弼正准备明日兵趋颍昌，以铁浮屠之阵与岳鹏举决战，可西面情况糟糕，教他怎能安心？众将听得此讯，均是震惊之极，完颜宗弼一脸怒恨的道：“耶律马武这个废物，无用之极，几陷我于危险之境！”完颜宗贤道：“元帅，今马武兵败身亡，河南府必已危如累卵，若仍要与岳家军决战，则应速速遣人往西救援才是。”夏威起身拱手道：“父王，我愿率部往西救援！”李成站起道：“元帅，河南府我熟，我愿领军前往！”萧王家奴亦离座道：“元帅，我愿往这一遭！望元帅答允。”

当下包括萧澜在内，韩常、孔虚舟、郦琼等众将人人起立，拱手向完颜宗弼请令。完颜宗弼环视诸将，目光最后落到萧澜身上，道：“萧澜，你为人稳妥谨慎，我甚放心，这次便由你去吧！”萧澜道：“澜必竭力以赴，不叫元帅失望！”完颜宗弼道：“你带你部下骑兵，轻装急赶，三日内赶抵河南府，将右军残部聚拢，稳定下军心，不望你破敌，但望你把河南府局面稳住，勿要让我担忧！”萧澜大声应命，完颜宗弼又道：“我明日照旧军发颍昌，赛里你率三千人留守开封，王家奴你携我令牌，只身尽速赶到河北卫州，三日内回，有多少人，便调多少人来！”完颜宗贤、萧王家奴应命。后者领了令牌，一刻不误，匆匆出发。

萧澜也不耽延半刻，接了军令，与完颜盈急行出城，到城外将部下两千八百余名骑兵集合，火速启程。他一军夜晚至中牟城，萧澜叫开城门，率军入城歇息，并令城内守军半夜赶造干粮，以备己部食用。次天闰六月初二，清早萧澜部的骑兵领了干粮，即乘马继续往西疾行。骑军奔驰迅速，下午至郑州境内，蓦地有派出的侦骑回报，道：“报都统，前方探得情况，河南城已然丢失，敌军正一路向东逼来！”战马上的萧澜大惊失色，道：“什么！”完颜盈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况是否属实！”那侦骑道：“是昨天晌午的事，东撤的右军弟兄所说，我部尚未侦查到那儿。”萧澜完颜盈俱是大惊，眼下河南城丢失，战况便更加不可收拾，萧澜仅两千余骑，纵使到了河南府，又有何作用？萧澜以前曾研究过河南的地理，知道诸多河流城镇的位置，他立马想到了一个要隘，遂大声令道：“全军不食不休，往汜水关急赶，务要在敌军抵达前赶到汜水关！”

汜水关位于河南府和郑州之间，乃是河南为数甚少的险关之一，自古为兵争重地。此关北临河，南倚山，是开封府西面，河南府东面的一个要害咽喉。目下若金军得此关，则宋军难以攻拔，可保开封无忧；若宋军得此关，则进可攻，退可守，攻打开封，金军再无别处能够扼阻。耶律马武一死，右军成了一盘散沙，汜水关守军仅数百人，倘是宋军先至，夺关有如探囊取物。萧澜晓得战况危急之极，故令骑军尽最大速度，不食不休，不管马匹，全力赶赴汜水关，扼要防守。金军骑兵遵令而行，不顾一切竭力赶路。完颜盈心头大恨耶律马武无用，暗暗盼望己军能抢先一步占得汜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