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椅 第1章 为什么谁都可以欺负我

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才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

大脚娃今天就遇到了困难，他因为交不起对他来说高额的学杂费，也没有慈善家或者有钱的人替他交纳学费。学校的老师说，不交学费不行，学校不是慈善机构，如果每个学生都不交钱，他们学校就无法办下去，这个国家不是实行免费教育的国家。学校的校长说了，如果学生都像他这样不交学费，老师就发不出奖金。老师还严肃地告诉他，如果他明天仍然不把学费送到他的手里，他就不能上学了。

衣冠楚楚的校长瞪着大眼睛无情地说，如果明天不能拿来钱，他就不要进校门！

这就等于勒令他退学。

他放学以后，背着双肩书包，心情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很蓝，地很广，城市很大，城市扩展的面积越来越大，楼房很高，并且越来越高，人很多，而且越来越多。但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对这个出生的城市却越来越感到陌生。

自从父亲出车祸去世以后，人们对他越来越不友好，他和母亲的生活越来越艰难，虽然这个城市的人很多，他却感到越来越孤单。

明天就不能上学了，他不敢告诉母亲这个不好的消息，他总想告诉母亲好消息。可是，他最近没有能够使母亲高兴的一个好消息，这使他很为难。但是，这不是他的错，他自己却一直认为这是他的错。他一直以为，不能给妈妈带来快乐的儿子不是好儿子。

他慢慢走进拥挤狭窄的小巷，这是一片棚户区，这是穷人的住宅区。可是，穷人住在一起也不友好，他们这里的穷人也欺负穷人。天很冷，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走在积雪没有除净的冰雪路面上，大脚娃感到自己的大脚很滑，他今天没有心思在路面上滑冰玩儿。

突然，他看见前面的拐弯处站着几个大班的学生，一个总欺负他的大个子步子捷就在那里，他想躲开他们，步子捷他们却已经快速迎上来。

“大脚娃，你厌烦我们？要躲开我们？”

大脚娃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步子捷大声喊道：“弟兄们，打他！打死他！”

有人紧接着喊：“别打死他!打死他犯法！给他喝墨水！”

“不！让他吃沙子！”

大脚娃想逃跑，不料，几个人动作很快，他们似乎知道他要逃跑，不能让他逃跑，他想躲闪的时候，已经躲闪不及，被几个人按倒在地，有人开始打他，还有人打开他书包里的墨水瓶，要给他往嘴里灌蓝色的墨水，有人捧起路边堆着的沙子，要往他嘴里塞去。

大脚娃已经不是第一次挨打，他知道，这时反抗没有用，他听过韩信胯下之辱的故事，他曾经下决心快些长大成人，也像韩信那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一呼百诺，前呼后拥，威风凛凛，让妈妈高兴，让瞧不起他们的亲戚们另眼相看。可是，他还小，他还没有翻身当家做主人的能力，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自己长得太慢。此时，他虽然挨打，骨子里还是不肯屈服，他紧紧地闭着嘴，一双大脚用力挣扎，他要进行螳臂挡车式的无力反抗。

反抗是动物的本能，特别是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

“救命！救命！”

此时不是下班时间，小巷没有行人，平时这里也行人稀少，何况还是冬天？这里没有人能够营救他，在他身边的人都要打他、耍他；把打他、耍他作为业余时间的娱乐活动，他们的业余生活太枯燥、太无聊了，这些需要发泄的小男人，这个时候才能张扬他们的野性和男人式的强壮的爆发力。

“撬开他的嘴！先给这小子灌墨水！”

“不，先给他吃沙子！”

作践他的人意见不一致，产生了分歧。

“你们看，这小子还在反抗，不跟我们合作！他不怕我们，哥们儿，先打昏他，打蒙他再说。”

“对！”

众人七手八脚，不管打在什么部位，反正打在他身上就很开心，只要敢打他，就是有胆量、有本事的男子汉。

“这么打他不痛快，我骑上他，你们两个抓住他的胳膊！”步子捷说着，把大脚娃按倒在地，如同骑马一样，骑在他的身上，有一个学生想出一个新花样，将手里捧着的沙子洒在地上，沙子蜿蜒如蛇地伏在地上。

步子捷挥动着拳头说：“给我大口吃沙子！”

“我不吃！凭什么让我吃沙子！那不是人吃的东西！”

“你吃不吃？不吃就打死你！”

“打死我也不吃！”

“你小子还嘴硬？弟兄们，给我打！”步子捷先挥动有力的拳头，他真的挥动拳头打他，许多人开始用力打他，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大脚娃的身上。

“你吃不吃？不吃真的打死你！”

大脚娃实在忍受不住了，他痛苦地叫喊起来，他感到浑身如撕裂一般疼痛，他眼睛模糊，可能是鲜血染红他的视线，他抽不出手来擦拭，他的双手被别人紧紧抓住。他的眼睛似乎红肿了。

难道我不反抗吗？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这个时候不答应他们吃沙子，可能自己真的被打死，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只好妥协，他呻吟着说：“我……我吃，可是……你们这么骑在我身上打我，我不能动。”

“他姥姥的，你终于服软了？你吃，我骑在你身上你爬行着吃。”

大脚娃张开嘴，开始艰难地驮着步子捷爬行，他慢慢张开嘴，开始如狗一样在地上舔食沙子吃。沙子不是人吃的东西，这是建筑用的材料。可是，他们非得要他吃不可，力量就意味着征服，他为了生存，必须接受强暴，必须这样吃下去。沙子在他的嘴里很凉很硬，他不能咀嚼，他无法咀嚼，为了保护牙齿，他就生吞活剥下去，他感到沙子走进他的喉管，然后，慢慢地进入他的胃中，很凉、很沉重。

已经吃一米长的沙子，他们还在逼迫着他吃。

“我……我实在吃不下去了。太干……”

“那好说，给你喝墨水，墨水是稀的，来人！给他喝墨水！”

“我不喝……”

“不喝也得喝！”

大脚娃被人撬开嘴，有人将打开的墨水往他的嘴里倒去。他紧紧地闭上嘴，顺便也闭上眼睛，用力摇动自己的头，他抗议、拒绝喝墨水这种非人道主义的行为。

“你小子还敢反抗？”步子捷说着，从他身上下来，他人高马大，很有力气，他将大脚娃倒立起来，双手很轻松地拎着他双脚晃动，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开始往他嘴里倒墨水，大脚蛙用力挣扎，墨水洒在他的脸上、地上和衣服上。

他一口喝呛了，墨水从他的鼻子里窜出来，墨水的味道真不好说，香甜中夹杂着苦涩，很酸、很凉，他痛苦地咳嗽着，他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是，他又腾不出手来擦拭，这真是太难受了，简直比上刑还痛苦。

他无可奈何地挣扎，在众人的狂笑和呐喊声中，无可奈何地喝着墨水，这些上学的伙伴变成惨无人道的恶魔，把他当成钢笔了，只有钢笔才这么吸食墨水。

一口吞下去，他要使很大的劲才喝进胃里，否则，呛出来的滋味更难受。

“你们为什么欺负我？为什么谁都可以欺负我？”

“因为你弱小，家庭没有地位，你没有钱也没有权，如果你是shi长的儿子，我们不敢打你，还得给你溜须拍马！给你买喜欢的东西吃。”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们年龄相仿，我们应该成为朋友。”

“胡说！谁是你的朋友？放过你能够给我们这么多快乐吗？你知道，我们这么打你我们多么开心吗？我们穷人有穷人的开心活法。”

“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样不道德！”

“跟你这样的弱者还讲什么道德？你得给我们叫爷爷，把我叫大爷，他叫二爷、三爷、四爷……”

“我没有这么多爷爷，我不叫！”

“你不叫？”

“不叫。”

“那就打死你！打死他！”很多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大脚娃的身上。不久，大脚娃昏厥过去。

大脚娃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远处的路灯发着昏暗的光芒，小巷静悄悄的，只有一条大狗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似乎这条大狗刚才舔过他的脸，他的脸上还有一丝温热。他感到头昏眼花，他慢慢坐起来，想起刚才如同噩梦一样的恐怖的场面，太可怕了，他捡起洒落在地上的书本，把它们都装在书包里。然后，他站起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远处大楼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18点。平时，在这个时间，他妈妈已经下班在家，给他做热乎乎的饭菜了。

他艰难地来到家门口，他担心妈妈看见他的样子会很心疼，他先来到公用自来水龙头旁边，由于冬天怕自来水冻住，这里是常流水，不关阀门，他用手接着冰凉的水往脸上涂抹，再一次擦拭脸上的脏东西，自己觉得干净以后，他才来到家门口，推开简陋的大门，屋里开着灯，房间里却没有往日他熟悉的热气和温暖的家庭气氛，妈妈不在家，只有大姑和姑父坐在凉炕沿上，姑父正在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大姑看上去很不高兴，看见他进来，生气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看你这身行头，肯定又跟别人打架了，对不对？”

“我……”

“别说了，你妈妈出事了，已经被抓起来，你怎么办？”

“什么？我妈妈被抓起来？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听说贪污、挪用公款，大概得判刑。”

“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妈妈。”

“你别发疯好不好？让我省点心吧，那是大人的事，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

姑父吐一口烟，慢慢地说道：“你妈也真是白痴，啥事也整不明白，好了，我不说了，你说，她一两天肯定出不来，这孩子应该怎么办？反正我们家没有地方住，得先把他安排好，我单位还有事情，我看，把他送到他老舅家吧。”

“这……”

“我们还得想办法教育我们的孩子，总不能让他跟我儿子住在一起吧？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房子，也没有那个条件再养一个孩子。天快黑了，我们送他去他舅家。我真倒霉，没有遇到一个好亲戚，如果我不是从外地来这里，如果我有靠山，我这正规的大学本科毕业生，也该当处长或者局长了。”

大姑反驳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现在还埋怨别人？我看你自己没有本事，你那个谢维同学，人家不也是没有靠山，外地来的人吗？如今人家是局级干部，住别墅，有专车，有一句名言说：强者泄怒自己，弱者泄怒他人。你拉不下屎还怨地球引力小啊？你这样的男人真少见，我今天不想跟你磨叨，走，你不愿意管他，我们送他走，别因为他影响你的前程。”

大脚娃被送到老舅家，舅舅家里很暖和，暖气供应得很好，又做的地热，他们都穿衬衣和衬裤，和外面的寒冷的天气形成鲜明的对比，进门就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舅妈晚上有饭局，还没有回来，他老舅听过她们的叙述，很热情地对大脚娃的姑姑说：“你们放心，大脚娃就是我的孩子，我有一个儿子，多一个也不麻烦，你们就放心吧，我怎么对待我儿子，我就怎么对待他。”

“他也真是不幸，那就麻烦你们了。”

送走姑姑和姑父，舅舅的儿子志高很讨厌大脚娃，他对父亲说：“爸爸，大脚娃太脏了，我不跟他在一个房间住。”

“那就让他住我的书房，大脚娃，你先去洗澡。”

大脚娃很听话地去洗澡，他洗澡出来以后，舅舅关心地问他：“你还没有吃饭吧？”

“没有。”

“我不太会做饭，你舅妈又不在家，还有剩饭和剩菜，我给你用微波炉热一下，将就着吃吧。”

“谢谢舅舅！”

“我们是一家人，你千万不要客气。好了，你去书房学习，累了就在那里睡觉，我把沙发床给你打开。这样也好，你们不在一个房间，不相互打搅。”

大脚娃很熟练地收拾完碗筷，就去书房学习。

志高看着他进去，不满地低声说道：“爸爸，你为什么容留他在我们家？我讨厌他，我才是你的儿子，我不希望把你的父爱给他，你要记住好不好？”

“你真辜负我对你的教育，别说我是他舅舅，就是一般的人遇到困难，我们也要力所能及地帮助他。我让你背诵的《战国策》里的中山策中山君飨都士的文章，还记得吗？与不期众少，其于当厄；怨不期深浅，其于伤心。就是说，施恩不在多少，应该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怨恨不在深浅，在于是否伤害人心。一个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去帮助他，他会感激你一辈子。你知道吗？”

“爸爸，我不喜欢你的说教，好了，我学习去了。”

不久，大脚娃的舅妈回来，她进门后用鼻子嗅一下，不高兴地问道：“谁来了？什么气味？”

“大脚娃在这里。”

“他来我们家干什么？”

“他妈妈出事了，被抓起来了，他姑姑刚把他送到这里，依我看来，他得在我们家住些日子。”

“不行！坚决不行，我问你，你征求我意见没有？这是我的家，他妈妈出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同意容留他，他姑姑为什么不管？”

“她们条件不如我们家。”

“你条件好吗？你这个窝囊废，买这一个小面积的房子还得贷款，我当初嫁给你，真是瞎眼，当年追求我的人很多，我为什么看中你？我妈妈还说你有学问，将来能够有出息，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将来了，你却连个小科长都不是，我在姐妹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你知道不知道？”

“孩子这么小，难道你不收留他？”

“对。”

“这么冷的天，你要他去哪里？”

“这我不管，世界那么大，一定会有他住的地方，我有一个儿子已经够了，已经够操心了，你有钱吗？你有权吗？你有宽敞住的地方吗？你是一个穷小子，你什么都没有，你难道还要给我增加生活负担吗？”

这时，他们的儿子从房间里出来，他大声喊道：“妈妈，你可回来了，大脚娃欺负我，他还要打我！”

“什么？这是我们家，他还敢在我们家欺负你？你这个笨蛋，他打你，你没有长手吗？你为什么不打他？”

“爸爸不让，他护着他！”

“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们竟然合伙欺负我儿子！亏你还是孩子的亲爸爸，竟然胳膊肘往外拐？那个小兔崽子在哪里？给我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女人如暴怒的雄狮，毫无遮拦和掩饰地大喊大叫。

“儿子，你为什么说谎？大脚娃打你吗？我怎么没有看见？”

这时，大脚娃从房间里胆怯地走出来，他低声说：“你们不要吵了，我走，不要因为我破坏你们的和谐家庭。”

“大脚娃，不关你的事，你就在这里住，我看他们能把你怎么样？”舅舅耿直又生气地说道。

“这日子没法过了！”舅妈突然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没法过就不过了，离婚！他妈的，我已经受够了，离婚，我们马上离婚。我早就不愿意跟你过了。”

“什么？你要离婚？你早就要跟我离婚？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当初当姑娘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如今，我为这个家已经变成黄脸婆了，你竟然为了一个小崽子，敢不要我们？”

“舅舅，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因为我吵闹，我走，我这就走！”

舅妈抬起头，擦着脸上的伤心泪水，说道：“你早就应该走，都是因为你，才使我们这个平时和睦的家庭充满硝烟，成为战场，你就不应该来。”

舅舅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大脚娃，你不能走，今天要走，我们一起走！”

“舅舅，不要因为我影响你们的团结。我走。”

舅妈大声道：“要走你就走，你为什么还不走？”

舅舅生气地说：“你真是没有教养，当初，我们一起读《左传》，你还记得郑伯请成于陈的话吗？邪恶的蔓延，就好像大火在原野上燃烧，根本不能够靠近，怎么还能够扑灭它呢？古代史官周任说过，治理国家的人对待邪恶，就像农民对待杂草，把他努力铲除，堆积起来，使它发酵，用来使大地更加肥沃，并且要除掉它们的根基，不让它繁殖，这样善德、善政才能发展起来！”

“你少给我扯用不着的，你跟我卖弄这些有什么用？我没有你那么高深、有层次，但我知道生活，我知道真实的生活，活着没有钱，没有人搭理你，没有权没有人给你送礼，你太酸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真后悔当初怎么看上你？”

“你如果后悔，现在离婚也不晚，离婚，我他妈的就是要离婚！我走，我这就走！”舅舅说着开始穿衣服，真的要出去。

他儿子上前抓住父亲的双手，哽咽着说道：“爸爸，你真的要走？你真的因为这个小崽子要跟我妈离婚？要扔下我们母子不管？我不让你走！爸爸，我要他走！我不要你走！”

“儿子……我……你妈太不讲理了！”

“爸爸，我给你跪下，求你了，你不能走，你也别跟我妈离婚！我离不开你们，谁也不能离开，我不愿意过单亲生活。”说着，他儿子真的跪在父亲面前。

父亲双手抚摸着儿子的头，一时哽咽着说不出话。

“妈妈，你一定是在外面喝酒了，喝多了，气昏了，你刚才说的是气话，对吗？我不能没有爸爸，我不让你们离婚，妈妈，你也跪下求我爸爸，不能让他走，不要离婚，如果你们再提离婚，我就死给你们看。”

“儿子，你要妈妈给这个酸文人下跪？”

“对，妈妈，求我爸爸不要离开我们，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我给他叫爸爸，我不能失去爸爸。如果你让我爸爸出走，我就死给你看，你就再也没有儿子了。”

母亲看着儿子，对孩子的命令感到不解，也很犹豫。

大脚娃大声说：“舅舅，你们好好过日子吧，我走！”说着，回房间拿起书包，打开房门出去。

外面马路上车水马龙，天上繁星点点，大脚娃不知道多少人在温暖的家里享受着天伦之乐？

大脚娃背着书包走在人行道上，他感到很茫然，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去哪里？妈妈在哪里？明天怎么办？今天晚上怎么办？他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这时，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看见舅舅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舅舅来到他面前，内疚地对他说道：“孩子，不是舅舅不管你，舅舅不是无情，可是，刚才你也看到，她简直就是母夜叉，我当不起这个家，如果留下你，我们都不好过，这样吧，你先打车去姑姑家，我给你拿一百元钱，过几天我再想办法安排你。”

“舅舅，你是一个好人。我不会再连累你。”大脚娃坚强地说道。

“别告诉你舅妈我给你钱，外面太冷，你走吧，别把你冻坏了。”

“舅舅，你先走，你穿得少，当心着凉感冒。”

“好好，你打车去，你一定要打车去。”舅舅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嘱咐道。

舅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橘黄的路灯下面，大脚娃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他不想去姑姑家，他不愿意再看到不受欢迎的场面，他心里想，不能因为自己的到来影响他们的幸福生活。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从嘴里呼出的气体在他的面前飘舞，然后消失不见。马路上的行人和汽车都很匆忙，根本不在乎他的存在，眨眼即失。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去火车站的候车室？那里很暖和，他曾经去过那里，那里管得很严，那个地方能容留他吗？回到自己家里？那些大班的学生还会打他吗？妈妈不在家，妈妈在哪里？自从父亲出车祸，这个世界上疼爱他的人越来越少，难道没有人疼爱他吗？这时，他看见一个包裹很严实的小女孩儿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座上，正在吃糖葫芦，他很羡慕，也很馋，他真想也买一根糖葫芦吃，他想起舅舅给他的一百元钱，他把钱掏出来，在路灯下认真地观看，这一百元可以买很多糖葫芦，他可以吃个够。但是，他不能乱花钱，他必须节约用钱，妈妈曾经告诉他，要学会过节俭的日子，他们挣的每一分钱都不容易。

一百元钱可以买两袋大米，够他们吃上一年。如果买一元钱四个的馒头，他可以买四百个馒头……他正出神地想着，突然，从树影后面冲出一个人，很像电影里的丐帮领袖，或者叫丐帮帮主，长头发破衣服，只是没有拿棍子，因为他很年轻，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这个要饭花子出手很快，迅速抢过他手里的钱，对他恶狠狠地说道：“这是我的地盘，把钱留下，你走吧。”

“还给我钱！”

“有钱大家花，这才是真正平等的共产主义社会，这才是天下大同，寰球同此凉热。”说着，要饭花子飞快地跑开，大脚娃虽然有一双大脚，一双长腿，在学校他比别人都跑得快，百米比赛在同年级中他得过第一名，可是他没有要饭化子跑得快，这个小乞丐似乎受过专业训练，甚至比经过专业训练的运动员跑得还快，他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似乎很远、很陌生，这个地方他没有来过，这可能是郊区，大脚娃无力地坐在地上。

四野茫茫，眼前只有荒丘和土山，好像这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没有人来帮助他。这里很肃静，静得出奇。

他突然想起妈妈，想起那首他曾经唱过的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少不了……”他没有头绪，也不讲顺序，信马由缰地唱起来。

天很完了，大概有２２点多，一弯新月斜挂在天空西部，像一艘船，如果能够乘月亮船去找妈妈，投进妈妈的怀抱，那该有多好啊！

他突然忍不住无助地大声哭喊起来：“妈妈，你在哪里？妈妈，我想你，我一定要找到你，妈妈……”

他嗓子变得嘶哑，他无力再站立，他坐在旁边的一个破旧的椅子上。

天空真遥远，他真想把自己变成一颗星星，站在星星上，一定能够看到妈妈。

这时，他真看见一颗星星向他飞来，很快，他看见一个在电影里看见的古怪的人来到他面前，他以为自己是幻觉，以为在做梦，反正，他不相信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真的是人。

那个乘流星来的人在他的脑袋上拍一下，然后给他一粒药丸，对他温和地说：“你把它吃下去，你就不会感到孤独，也能够做成你要做的事情。”

“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如果真的这样，我就去找我妈妈。”大脚娃毫不含糊地把那粒药丸吞进肚子里，那个人善意地笑一笑，说道：“咪嘛唛茆！我们是一家人，谁也别欺负谁。”然后，又变成一颗流星飞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大脚娃不明白。他忍不住也学习着念道：“咪嘛唛茆！我们是一家人，谁也别欺负谁。”

他坐在破椅子上，吃下去的东西毫无感觉，他心想，如果我能够缩小，也许就不会这么冷，我可以躲在很小的地方躲避严寒。如果这把椅子会飞，我可以追到抢我钱的乞丐，也可以找到妈妈。

突然，奇迹发生了，他乘坐的那把椅子飞起来。

“飞吧，飞吧，我的好伙伴。”他如同骑乘着自行车，驾驶着破椅子在天空中飞翔。他第一次体会到随心所欲在天空自由飞翔的感觉。

他找到了自己和自由。

当他降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缩小很多，周围的景物好像放大很多，这是一片看不见边界的大草原。

大脚娃看见一只很大的螳螂，竟然跟自己的身体差不多，螳螂怎么这样大？大脚娃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小，他问螳螂：“你是谁？为什么这样大？”

“我是螳螂唐狮，你为什么这样小？跟你说实话，在地球上这么小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大脚娃不解地说道：“我小吗？”

“你真的很小，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可是，刚才我还很大，我也许刚变小不久。”

“你会变化？”

“不知道，反正刚才我很大，我飞过来之前，那个地方很冷，这个地方很暖和，这是什么地方？”

“你是一个人坐这把破椅子飞过来的？”

“对。”

螳螂唐狮嘲笑着说：“人类的小孩儿不应该撒谎。”

大脚娃辩解说：“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话。”

“破椅子也会飞？”

“是的，我念动咒语之后，这把椅子就会飞。”

“我不相信。你再坐在上面念咒语。”

“好的。”大脚娃坐在椅子上，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不说谎话诚实的孩子，他要念动咒语，可是，他把咒语忘记了，一着急更想不起来，坐在刚才那把破椅子上没有飞起来，自己的身体没有变大，也没有再缩小，他很不好意思，脸色羞红。

唐狮善解人意地说道：“好了，你下来吧，也许你是一个变异的机器人，刚才被主人把你这个破玩具扔出来，我不计较，如果你愿意跟我交朋友，我们以后在一起玩儿。”

“我不是玩具，也不是机器人，我真的是人，是一名小学生，你看我穿的厚衣服，我从很远的北方来，那里很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城内外一片妖娆。”

“你说的话我不相信，走吧，我们去玩儿。”

“不，我要找我妈妈。”

“你妈妈在哪儿？”

“我确实从很远的地方来，我告诉你，我的真实经历，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