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落盡 54、终不归

伍拾伍、终不归

我收到六弟的死讯，想起六弟临走的那天，说道：“若这次自己不能归来，还请三姐照顾好多达，别让人欺负了他。”

我心中一酸，以前看不起自己这个六弟，总觉他没啥大用，却也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如今也走了。

“你告诉多达了吗？”

太子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还没有，多达对六叔的感情我们有目共睹，我是真的害怕多达会做傻事。”

“你把这封信交给他吧，有了这封信，他应该不会做傻事了。”

“好的。”

多达病了很久，一直昏昏沉沉的，我偶尔让朱颜前去看望，朱颜回来谈起他的情况，眉头皱的比我还紧。“多达一直陷在回忆里面出不来。”

“情深不寿，少纾生前的时候向我说起过他的事前。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长大后，更是所有人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过，就连号称喜欢了自己多年的侍从，也是只爱那个光鲜亮丽的自己，待得自己落魄便对他不冷不热起来。”

朱颜听后，沉默了良久，道：“多达这么爱六公子想来也因为这些吧。”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爱情神话。”

岑疏星向我说起他的弟子，自从前年去了北地便再也没有回来，连封书信也无。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你以前不是最烦你那弟子老是管束你吗？如今他去游历，你却又抱怨什么？”

岑疏星撇撇嘴，仍旧嘴硬道：“谁想他了？我只是觉得京中没有什么好帮手了而已。”

我促狭的笑了一声，还是安慰道：“好了，别抱怨了，我让人去打探打探，过几日估计就有消息了。”

“多谢皇后娘娘。”

绮罗将今日新焙好的茶端了上来，让我过目。“岑先生近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了，大弟子是唯一能接岑先生衣钵的人，岑先生担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跨过高山国后便是北地，莽荒无人烟，想寻人，谈何容易，高山国近年来因为古道大胜，对我们恨之入骨，国朝内寒门与士族矛盾逐渐尖锐，世族与各族之间颇多勾连，国库也日渐空虚，唉……”

“姑娘当早做打算，总有一日陛下就无法再护着姑娘了。”

“我明白，过几日我去一趟青龙行宫。”

皇帝见我来了，招呼我坐到他身边去，一直竭力引起皇帝注意的舞姬颇有些不甘的退走了。

“小辰也来了。”皇帝慈爱的摸摸他的额头，然后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底下陪坐的官员笑着向我们举杯祝祷。

皇帝看着远处的云彩，笑道：“你跟宥熙倒是都很喜欢这个孩子。”

“小辰很有天分。”

皇帝点点头，赞许道：“确实，他很有天分。”

离开青龙行宫的时候,我问小辰愿不愿意时常来这里看皇爷爷。

小辰很开心的回道：“愿意，皇爷爷很好相处。”

太子妃见我带着孩子归来，笑着向我请安。“母后辛苦了，陛下身体怎么样了？”

“精神矍铄。”

她身后的小晗目光烁烁的看着我，我弯下身子，笑问：“小晗的功课完成的怎么样？”

“做完了，师傅教我的《禁烟疏》我也会背了。”

“小晗真聪明。”

“怎么没见小琼呢？”

太子妃颇有些哭笑不得道：“因为女夫子说了她几句，她立誓要让女夫子刮目相看呢，正在自己房间里面温书呢。”

“这小妮子，心气还挺大。”

我与太子妃在崇德门前分开了，朱颜站在我的游廊下等我。

“什么事？”

“狄筐被北地的一位首领杀害了。”

我沉默片刻，最后道：“岑先生最近身体不大好，还是过些日子再告诉他吧。”

“是，婢子前去封锁消息。”

倏璇前来看我，带了已经许久不曾吹奏过的竽。

“娘娘，想听我演奏什么曲子？”

“白衣行吧。”

倏璇看了我一眼，随后缓缓吹奏起来。

年中的时候，岑疏星最终还是知道了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的死状，呕出一大口血来。

芨荷带着自己的孩子前来看我。

我瞧着芨荷身旁的小丫头，跟雪团子一样，不由得想起潇潇的孩子，可是如今故人都已不再了。

“我听说你丈夫收到了万民伞。”

“这都是陛下与娘娘当初提拔的功劳。”

芨荷的气质愈发温柔从容了，看来姬书轩对芨荷确实真心。

芨荷向我说起滕州的风土人情，滕州生有一种极为高大的树木，木材千年不朽，还散发一种淡淡的花香，但果实却是剧毒，人畜食之即死。

芨荷向我献上一支朱钗，上面用银丝编成了一种很好看的花。

“这是什么花？我从未见过。”

“野蔷薇，蔷薇的变种。”芨荷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开花的时候会开满整个山谷，香气冲天。”

“芨荷有心了。”

我摆弄了一阵朱钗，向芨荷道：“你大舅的忌日也在这两天了，你多住些日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祭拜他。”

“遵旨。”

大嫂还是带着白花，脸上泪痕斑斑。

见到我来了，也只是勉强行了礼。芨荷稽首，又让自己的长女磕头烧纸，漫天的纸钱灰烬被北风吹上流苏，像雪一样飘落在干枯的树枝上。

“大郎生前最爱流苏，满树的白如同四月飞雪一般。”大嫂默默抚上眼前的树，眼神中满是深情。

如此伉俪夫妻，最终却未能携手白头。

我想起大哥离开京城的那天了，大哥披着银灰色的披风，沉默着望向皇城最高处——观星台。

“我记得我的第一个朋友是当时国师的小儿子，他有着雪白的长发，碧绿的眼眸，总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可最终却是从观星台一跃而下。”

大哥的神色变得极为凄怆起来。“我很想救他，可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在我面前，他的血流到我脚边，染红我青色的衣裳。”

滚滚的雷声响起了，大哥的马车在落日熔金下缓缓驶向雷池，传说中仙草遍地的地方，那里的人们会手提蓝色莲花所作的长鸣灯，为世间患病的人乞求安康。

“妹妹……”大哥临走之时嘴边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

绮罗扶着我进入内室，我瞅了半晌绮罗身上的白衣。突然想起，雨薇姐姐好像也死在萧瑟的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