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 第三章 二叔 （三）

除了讲故事外，在我心目中，二叔还有两项令人啧啧称奇的绝技。

其一是他坐在那里，可以把双腿别到脑袋后边。其二，他还有筷子水中立

的功夫。

筷子水中立这手，二叔轻易不演。只有我和小伙伴们一再央求，他才肯满足我们这一愿望，我十分愿意看他表演这个节目。

因为这个表演，都得让我做助手，还让人们准备我爱吃的西瓜，每次下来我既能解馋，又能在伙伴面前大大炫耀一番。

每次表演，他都会装出一副神神秘秘样儿，先用力地咳嗽一下，“大家听着，本法师自九华山学艺归来，千年的妖精都降服了。这些都是茅山顶级功夫，尔等不可等闲视之，定要虔诚祈祷才能成功。”

不要说我们这些年幼的孩子，就连那些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大人们，也都被二叔那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唬得五迷三道，丝毫不敢怠慢，哪里还顾得去琢磨九华山和茅山究竟是不是一码事儿，只是恭敬地朝着二叔鞠躬，“劳大师发功！”

“咱们到院子里去，屋里太窄了，打不开场，妨碍本大师施法！”二叔捋胳膊挽袖子的来了劲头儿。

这次，二叔要表演“筷子水中立”，很快就被那些好奇的孩子迅速传播开，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人皆知了，村里很多人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这时，二叔示意我去搬西瓜。我心领神会，咔嚓一声，切开。黑籽红沙瓤，二叔尝了一口，感觉真的会甜掉牙，“来，小伙计，吃西瓜。”

众人一脸懵逼的傻愣着，谁也不知道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话不多说，一手拿一块就往嘴里塞。“慢点，慢点，小家伙，这些都是你的。”

二叔高深莫测地一笑，接下来，他竟然拉了把椅子往荫凉的地方一坐，闭目养神去了。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我啃掉了少半个西瓜，小肚皮被撑得溜圆，只是摸着肚皮，连连打嗝，“二叔，我要尿尿。”

“快点，给他准备个脸盆，都接到盆子里，别浪费喽。”二叔眼睛突然睁开，指挥着正犯嘀咕三哥和二小子。

我一口气尿了小半盆儿才止住，二叔点了点头，“够了，够了。去再给本大师准备三根筷子，一盆清水，记得要方头的筷子。”

谁也不知道二叔要做什么，就连二婶也一头雾水，“这家伙神神叨叨的要干啥？没听说过他还会这玩意儿啊！”

不一会儿，二叔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二叔神秘地一笑，身子如同被电击一般，哆嗦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狐黄白柳灰，嗷嗷聚成堆；邪物莫猖狂，筷立化成灰。呵！”

念完后，一边“喳喳喳、哇呀呀”怪叫着，拿起那三根筷子，就像唱戏的铜锤花脸走过门似的，快步绕场一周，走起路来，肩晃腚摇的，仿佛打摆子的人一般。

还别说，二叔这架势还真把大家给唬住了。一些胆小的，特别是那些上了岁数的人一见，立刻双手合十，朝着天直念叨，“神仙附体了，大神仙灵了！”

这些人一叨咕，那些年轻的后生被吓得够呛，赶紧跟着念叨。

二叔心里暗自得意，围绕着场子转了一圈后，二叔仿佛被踩了尾巴一般嗷嗷叫了起来。这声音凄惨得很，大白天的让人听了心里直哆嗦，直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梁骨窜上来。

只见他猛然抄起那三根筷子，煞有其事在我身上滚了几下。

“呵呵呵！”三声断喝之后，又是一声大喊：“筷立鬼成灰！”跟着，迅速把三根筷子并拢在一起，筷子头尾各在尿盆中沾了下水。然后三根筷子被紧紧的并拢在一起，方头朝下，慢慢往盆底放。

“这怎么可能呢？水中立筷？”尽管不少人已经嚷嚷出声了。可大多数人们还是瞪大诧异的眼睛，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筷立清水中，邪祛魂来风；东西南北中，人醒欢如龙！立！”二叔双手稳稳拿着这三根筷子，在水中停顿了一小会儿，随即慢慢儿松开双手。

“哇，筷子立起来了，真的立起来了！”

周围围观人们的一阵欢呼，那立在水中的筷子，摇三摇、晃三晃，随即啪嗒一下，稳稳地立在水中。

后来我才知道，二叔所立的筷子并不是借助什么神秘力量，只是利用了一个简单的物理知识。

筷子较长，重心高，如果不蘸水，即使放在一起，它们也会散开的。但把筷子放在一起并蘸水，那么水的粘合力就会使筷子粘合在一起。（就和两块玻璃中间抹水沾合后，再想掰开就很困难一个道理。）

尿液是有粘性的，尤其是吃西瓜后的尿液，更是粘稠一些。当筷子打湿后，下面的尿液就会沿着筷子往上“爬”，顶部的会向下流，将筷子间的空隙充满，筷子就借助着尿液的力量沾合在一起。放在碗底的筷子头会形成一个不小的平面，并且在底面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

只要嘴里所谓的“念咒”唬住众人，同时用手不断轻移筷子的位置，使三根筷子的着力点几乎在一个平面上，然后把手轻轻地松开，筷子自然而然的就立住了。

（五）

出乎我的想象，没过两天，二叔就把手枪做好了。我兴奋地接过来一看，这把手枪大约有2cm厚，是按照匣子枪的样子做的。扳机、准星都是用一块木头抠出来的，枪的个头和真枪差不多，枪身用墨汁涂了，黑漆漆的，枪把底下还用牛皮钉钉了几个红布条，显得十分漂亮。

尽管我的年龄小，手也小，拿着这把枪感觉很大，但把枪拎在手里还是觉得威风凛凛的。

从早到晚，我都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把木头枪，对着枪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瞄准，嘴里还“啾啾，啊啊！冲呀……冲”地喊叫着。

“你们爷儿俩可真是对撇子了，一把木头枪就高兴成这样。”爸爸看我着迷的样子说。

见我一脸愕然，我爸给我讲了二叔和木头枪的故事：

原来，二叔自小儿就喜欢枪棒之类的玩意儿。在他比我大一点儿的时候，就自己做过木头枪。

有一年放麦收假，他因为小，没有什么事，就跑到木匠铺看人家怎么使用那些工具。后来，也不知道他怎么磨的，不但从我毛儿三爷那要来一块三角形的木板儿，还借来了一把锯。

回来后，先在木板上画出手枪图案，鼓捣很长时间，才把图样画好。跟着就“吭哧吭哧”锯了起来。

可他根本不知道锯子怎么用，再加上锯子在三角形的斜面上锯割很容易打滑，刚锯几下，锯齿儿竟然朝着他扶着木板的手指头，滑过来了。就这一下，那锯齿儿就把他的大拇指尖横着切了个口子，多亏是横着剌的，要不然非得伤到骨头不可。那鲜血立马就流出来了。尽管他用力捏住手指，可根本止不住。

就在他捏住手指，从屋里跑到院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我爷爷，看到二叔脸色不对，又往外跑，便问怎么了。

我爷爷和奶奶对二叔他们兄弟几个管教得很严。他们经常说：小孩得管，小树儿得镩。小孩不管，长大了现眼。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我爸他们几个都怕做错事儿，就怕挨打挨骂。二叔没敢把伤到手的事告诉爷爷，只说有人找他，得赶快去。说完，便一溜烟跑到大夫（土语：读代夫。村民对医生的称谓）那里包扎去了。

回来的路上，他才感觉到受伤的手指一涨一涨的钻心地疼。看到他皱眉咧嘴的样子，爷爷追问后才知道他伤到手指的事儿。但二叔根本没敢说伤得多厉害，只说剌了个小口子。

为了多挣点儿工分儿，能为家里增加一些收入，村里的孩子大都利用放麦假、秋假的时候，参加劳动。大人干大人的活儿，小孩子就拾麦穗儿、捡豌豆粒儿，干点儿干得了的事；大秋的时候，就去捡地里落下的棒子、捡黄豆粒儿。当然，小孩子干活，哄事儿的时候多，干活的时候少，所以，挣的工分自然要比大人们少得多。

为了表示伤得不重，二叔剌手后，第二天就跟着去了麦地。尽管手指碰到麦茬的时候很疼，可因为怕挨骂，他一直不敢和爷爷说实话过了十多天，手指才好。

虽然被剌了手，二叔做木头枪的想法并没就此放下。也正因为这个经历，他第二次更加小心了。不过那次他做的枪是分开的，枪身是用方形木块削成的，也没有扳机，枪管是用没剥皮的高粱杆儿做的，瞄准镜也只是在前边插了一根木棍儿。

也许因为这件事，二叔喜欢上了木匠这个活计。后来，爷爷不仅给他置办了全套木工家什，还让他拜了毛儿三爷为师，专门学习木匠手艺。

毛儿三爷似乎不会笑，整天板着一张紫红色的檀木脸，瞪着大家，那犀利的眼神像锯齿一样锋利。他的脾气如同所打出的家具一般，棱角分明。徒弟无论何时何地，都得对他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吃饭时候，徒弟都缩手缩脚的，两个胳膊夹紧，饭碗要捧在手里，夹菜的时候也得注意，只能夹面前的那碗白菜，其余菜要看师娘夹不夹给你；盛饭更是不许挑拣，只能加一次饭，要不然会被骂做饭桶。不仅要吃得快，还得有眼力见儿，吃完饭等着给师父师娘盛饭，还得把茶水沏上，师父一撂筷子，就得把晾得正好的茶水递过去；师父要下地，得赶紧把鞋给穿上。这还不算，要是描错一根墨线，三爷的曲尺就劈头盖脑打过来。也许是本村人的缘故，亦或机灵讨喜，二叔倒是深得三爷喜欢，没怎么挨过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