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国度 山高路远坑深

早春的乡间空气特别清新，翠绿的新叶已经长满了山间地头，大地被铺上了一床深绿色的棉被，斑鸠、鹧鸪、野鸡在丛林里若隐若现，山间的小溪哗哗地演奏着动听的乐章，这把春天的剪刀切切实实地给万物好好地理了理发。但坐在车上的王一虎面对着这满山的风景却无暇欣赏，白色的皮卡已经被这乡间的泥土碎石小道染成了褐色，路上到处都是坑洼，坐在车上，就像是坐过山车，赵庆田正载着王一虎前往梅溪乡，这是他考察观测的第二个乡镇了。他来到章田县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回想起一个星期前，和赵氏兄弟在那天晚上做出的承诺，他的头更大了。章田！章田！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寸丁！出门三道岭，看天来吃粮！工作的困难远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一个星期前，赵有田在章田县里的第一招待所招待了刚到这里的王一虎，县里对这项工程特别重视，招待所后院的第二层被特批为施工队的临时办公室和专家宿舍。王一虎见到赵有田的第一印象是觉得他像一个健身教练！或者专业的运动员，因为他的身材特别标准，胸肌、腹肌轮廓特别明显，像是天天健身似的！但是皮肤却是那种铜褐色，很明显是长时间被太阳晒的，虽然很明显地看出刚刮了胡子，但是上唇和下颌的胡渣却特别明显，看起来最多三十几岁。回过来再看看赵庆田，样子虽然和他哥差不多，但是身材已经有些变形了，不过还是很帅气！

王一虎刚一进门赵有田就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激动地对他说：“可算把你盼来了，就等你来了，快，快进来坐下，咱先吃饭！“

王一虎被热情的赵氏兄弟拥进了一间简陋的棚房，里面是一张简单的四方桌，桌子的正中间是一个铜火锅，火炭的热气从中间的小烟囱直往上冒，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大桌的肉片和蔬菜，现场还有三四个人正在忙着备菜。

赵有田连忙介绍，这是我们第三施工队的各部门部长，他们也都一一非常热情地过来和王一虎握手。当天的火锅，大家都吃的很尽兴，所有人都整了点白酒，有几个已经喝的趴在了桌子上，这些人大多都是东北汉子，所以都非常豪爽、痛快。王一虎不擅长喝酒，当时几个部长还撺掇让他表示表示，被赵有田拦下了，赵有田的酒量非常好，一杯接着一杯，其他人都倒下的时候，他还能悠哉游哉地刷五花肉吃。

刚才吃饭太过热情，王一虎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冷下来之后，他还是不合时宜地向赵有田问起了工作上的事，他说：“有田大哥，咱们章田的道路数据啥时候可以给我一份啊！“

赵有田摇晃着脑袋苦笑了几声，有些无奈地说：“哎呦！大学生啊！哎，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王一虎尴尬地陪笑了几声，回应说：“我这不是想尽快熟悉工作嘛！到时候这路也可以早点修嘛！“

赵有田抓了一把花生塞进自己的嘴里，边嚼边说：“依我看，这国家得给你颁个劳模奖！“

王一虎无奈地回答：“哪有那么夸张！“

赵有田转头看向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大部分的数据我们都已经有了，除了个别几个乡村，大差不差，你到时候稍微核对一下，我们就可以开始施工了！“

王一虎认真地说：“额，这个别是几个？他们是不在这一期的计划里吗？“

赵有田有些生气地说：“我说你咋就这么较真呢！你管他几个呢！咱！只要把关键的几个大村修通了，其他的就稍微装点装点就好了。“

王一虎严肃地说：“这样不太合适吧！到时候政府验收的时候，不好交代吧！“

赵有田接着回答：“政府能把每一个村子都转过去吗？我不说别的，就说现在，你随便拎一个县里的官员，能知道十几个村的就不错了！更何况，我们这一次确保能修通的村子有八十个！足够了！“

王一虎有些慌张地说：“八十个！咱们这一期规划不是一百个乡村吗？这差了二十多个呢！“

赵有田回答：“你看过章田的地形吗？！你知道这儿的情况嘛！这的老百姓说章田是什么！山连山、水连水，出门靠索道，回家卧绝壁，嫁女不嫁章田人，来世不做章田鬼！这有些村子就根本没法修，他们进村出村靠的是石壁上的一条小道！怎么修？把整座山炸开吗？章田有四五十座山，就中间县城这么一块平地，你炸的完吗？“

王一虎有些严肃地说：“这一条路就代表一个村！他们全村的人说不定都指着这条路给他们未来的希望呢！我们接了这个工程，又做不好它，那接来干嘛！“

赵有田有些无奈地笑道：“你妈的，你们大学生是不是都这么天真、善良啊！行啊！你要修，你自己去探！你把路画出来，把成本算出来！不超过预算我们就修！怎么样！“

王一虎猛地站起身，把杯中那半杯白酒一饮而尽，发誓般说：“好！一言为定，我明天就去！“

会想起当晚的一幕幕，王一虎深深地为自己感叹，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这二十个村，几乎全部在章田县的最边远的乡镇，它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看完万山乡的五个村，现在又要去梅溪乡了。万山乡的这几个村，村庄全部建在山坡或者山顶之上，万山乡整个乡镇全部在山上，而且山连山，最好的办法是打洞！也就是隧道，但是这里的山实在太多太大太高了，一座一座打过去根本不现实！但是好在这一期这个乡镇被规划的乡村并不多，而且这边的镇政府听说那几个乡村因为施工困难而可能要被取消时，连夜向县委打报告申请，改成了离镇里就近的几个村，把那几个村的规划往后延了一期，这样李代桃僵，虽然缩短了一点里程，但好歹保住了五条路，想到这里，王一虎为自己的无能深深地叹息，他望着万山乡上远处的几座山，心里暗暗地说：对不起！

梅溪乡中间有一条梅溪，最终流入瓯江。梅溪的两岸是如刀片般险峻的峭壁，这峻险的山上七零八落地散布着几十个乡村，大多没有通路，但有几个乡村已经自发修建了土路，就是那种泥土里撒着一些碎石和碎砖的泥路，将自己和隔壁邻村连接起来。那些人口和条件比较好的乡村，甚至直接把自己的村路几乎以直线的方式连到了县道上！这里不得不感叹劳动人民的伟大，他们不依靠任何外在力量，就是靠着日积月累的劳动，愚公移山般修起了这些简易的乡道！王一虎经过一番勘探和考察，发现这里的路虽然崎岖，但是许多已经有了良好的基础，只要合理地稍微规划改造一下，这些乡村就能如同项链般串联起来，虽然对于后面的村落来说，路程可能会有点远，但是至少比原来的泥路要好走！王一虎越勘探越兴奋，只要把原来规划的路线改一下，这些乡村就都能通上水泥路，而且整体费用还比原先要低！他兴奋地给赵有田打去电话，赵有田也非常高兴，说他干的不错，不愧是大学生！他还告诉王一虎，器械大部分已经到位了，他们准备对最近的几个乡村先开始修了！这边修完马上就去梅溪！

王一虎非常高兴，兴奋之余，唯一遗憾的就是有一个原本在规划之列的望梅村可能要剔除，因为这个村离其他村落都比较远，虽然离乡镇府只有六七公里，但是进村出村的道路全靠一条小路，石壁上挖出来的小路！现在的人们可能无法想象，梅溪旁边的石壁上，望梅村的先祖们一锤一锤，硬生生地凿出了一条三四十厘米宽的岩壁小路，连接了村庄和乡镇。几百年来，望梅村的村民就是走着这条小路离开大山，来到镇里换取物资，再放进背篓里走回去，一旦遇到下雨天，岩壁湿滑无比，极其危险，每年都有好几个掉进梅溪淹死的人，所以这次乡政府本来想借着这次机会，结束这种局面，但是王一虎和赵庆田诚恳地向镇领导解释了修这条路的困难，表示现在的资金根本无法负担这么大的工程！除非镇里能够垫资，镇领导无奈地向王一虎解释，梅溪乡因为梅溪的阻隔，里县里很远，交通不便，所以一直是个穷乡镇，为了这次的修路，镇里已经把能用的钱都垫上了，再也拿不出一分钱了！他们表示这次能够让这么多乡村都通上路已经很好了，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王一虎和赵庆田惭愧地走出乡政府，他们也很无奈，因为这个工程实在太大了，一旦修建，预算肯定超标！王一虎和赵庆田回到了他们的宿舍，今晚过后，他们就准备回去了。

正当他们准备睡觉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深夜里响起！王一虎起身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一件破旧蓝色工装的青年男子，整个人非常瘦削，但是眼神里透露着清澈的光芒！王一虎疑惑地问他：“同志，您是？“

这位青年连忙握住王一虎的手，一脸憨笑地说：“啊！我是望梅村的党支部副书记，我叫陈军剑！您是技术专家王一虎吧！我是特地代表乡亲们来感谢你的！多亏了你们，我们村也可以通上路了！“

王一虎和赵庆田相视尴尬一笑，连忙请他进屋坐。陈军剑脱下自己的草鞋，掏出怀里的一双旧布鞋给自己换上，然后才跟着进了房间。王一虎连忙说：“哎呀，不用这样的！“

陈军剑憨憨地继续笑着，说：“山路不好走，草鞋上全是泥巴，不能弄脏专家的地，还是换鞋的好！“突然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走出门外，拿了一大袋青梅干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这记性！这是乡亲们凑的青梅干，绝对是最好的！新鲜的今年还没长出来，下次再给专家带！来，常常！味道可好了！“

赵庆田给他倒了一杯水，王一虎连忙说：“额，无功不受禄，你们太客气了，我们啥也没干啊！“

陈军剑笑了笑，继续说：“怎么能说没功劳呢？帮我们村修路，那就是天大的功劳！其实你上一次来我们村看路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了，本来那天就想留你吃饭的，谁知道你看完就走了，我们大伙都商量好了，派我做代表，带着乡亲们的这点意思来感谢王专家！其实我本来早就到了，就是打听了好一会才知道你们住在这儿！“

“好好好！你们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分内的事情！你们不用这样的。“王一虎连忙说，随即又问他：”额，你，没听到什么传言吧！“

陈军剑一脸呆呆地问：“传言？什么传言？不知道啊！“

王一虎和赵庆田随即松了一口气，赵庆田说：“哦，没什么！就是现在好多人在传，额，有的村可能修不了了！“

陈军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这也没办法，要不说这次幸运呢！我听说，当初在规划上报的时候，乡长把我们村放在第一个！主要还是因为在这条路上死的人太多了！不过这下好了，有了路，有了大马路，再也不会有人摔死了！“

王一虎连忙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哈！对！早晚会修到的！“

陈军剑接着说：“我爸是村里的老支书，他已经把全村人都动员好了，虽然我们村穷，但只要开始修，我们村的壮劳力全部到现场来干活，不要工资！而且，我们保证，能让修我们村路的工人，一星期至少吃上一顿肉！“

王一虎和赵庆田更加尴尬了，王一虎接着说：“额，修你们村的路，其实还有很多困难！“

陈军剑说：“我们不怕困难！多少年来，我们全村三四百口人被困在山坳里出不来，今天，只要有机会！再难我们也会把它啃下去！“

王一虎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恩！壮志可嘉！我也相信，望梅村最后一定会通上路的！“

陈军剑说：“那当然！哎不过，到底是什么苦难啊！我们能不能帮上忙啊？“

王一虎回答：“恐怕帮不上！修望梅村的路，关键是要定点炸掉一段将近五公里的峭壁，只有往里面炸出平台之后，才好往下修路，不过，这差不多等于要炸掉半座山了！“

陈军剑说：“哦！是这样！不怕！到时候你们只要把点标好！炸山这种粗活我们来干就好了！早就想把这座穷山、恶山炸掉了！嘿嘿！这次正好！“

赵庆田偷偷踢了一下王一虎的腿，王一虎心领神会，接着问：“你的住处找到了吗？这么晚了，你总不可能回村吧！“

陈军剑说：“我待会随便在镇里找一个地方讲究一下就可以了，那小坑山太险了，夜路肯定是走不了的！“

赵庆田接着说：“哎别麻烦了，要不还是在我们这将就一下吧！“

陈军剑连忙说：“不了不了，我要走了，我这人打呼噜，睡你们这，你俩晚上都睡不了了！那行，就这，我先走了！“说罢起身向外走去，王一虎走到门口送他，他到门口换上草鞋后没走几步又跑了回来，深深地向王一虎鞠了一躬，对他说：”谢谢你，王专家！你让我们村有了路，我们村的人会永远记着你的！“说罢，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天，王一虎一夜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