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神话 第二十一章 南海神话之爱情师傅

我不愿意承认熊亮是我技术上的师傅，却要叫他爱情师傅，说来话长。有一年冬天，油漆车间需要暖气，轮到熊亮烧炉子。一来他挥锹打煤不均，二来煤质不好。火在炉门口烧，后面的炉膛没有火。油漆车间主任来问，怎么没有暖气？熊亮打开炉门，火已经熄了，叫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一个熊光头哟。还有一天锅炉维修，有根冷水管破裂了，水像喷泉。熊亮去关水闸，累得满光头是汗，水没有关住。老何师傅上去一扭就关住了。熊亮说：还是你的劲大。何师傅冷笑：你关反了熊亮狼狈地说：难怪越关越紧。

熊亮的技术实在太差，谁承认是他的徒弟，就会遭人嘲笑。于是，我们几个知青从农村游到锅炉房后，都不愿拜他为师。但熊亮很随和，喜欢和我们青年人在一起谈爱情的话题，爱说他那永远说不完的爱情故事我们虽不愿意当他的徒弟，但都愿意和他上一个班，这样可以和他聊天。

日子长了，我们发现，熊亮对他的哑巴老婆，百般体贴。假如他笑眯眯地唱戏，那是他老心脏病没发作。如果他拉长马脸愁眉不展，那是他老婆心脏病犯了。如果他喝酒红脸开始骂人那是因为他老婆受了委屈。于是，有人取笑他，称他为爱情师傅，他听了，眼睛笑成一条缝点也不生气。

50岁还打光棍的老唐，到锅炉房洗完澡。他看见熊亮正在洗女人的衣裤，就说：老熊，你舍得做，找个老婆不洗衣是专门留着睡觉的。

熊亮开口了：唐矮子，你现在还是一个光棍，不晓得疼老婆。老唐反驳道：熊光头，我打光棍，是没有发现我看得上的女人，我不像你，只要能蹲着拉的都行，连女人的三角裤都洗。

熊光头一听，马脸一下拉长，头顶气的发红，鼻涕掉了下来，他一下闹到车间主任那里。亮说：如果是骂我，就算了，我这个人贱，经骂。就是不能骂我老婆，她是个哑巴，残疾人，老唐必须赔礼。

车间主任说：相骂无好言，各打五十大板。这话使熊亮更火，他一大早跑到厂长办公室门前，手上抓着一个大馒头，他一边啃一边骂口里直喷馒头渣：他唐矮子欺人太甚，车间主任不管，你当厂长的管不管，欺负残疾人算什么汉。

厂长苦笑着迎出来安慰他，才使他消了气。旁边一些看热闹的女工在一边冷言冷语：这样一个老婆，熊亮还当活宝。熊亮是怎样看中残疾女黄双妹的呢？那年厂工会组织一次座谈会，工会办公室李主任提出：熊亮同志是抗美援朝的老战士，他的婚姻是我们工会的大事，要帮助解决。

会后不久，有一个工会干事将自己乡下的表侄女黄双妹带来了。这是个面目清秀的女子可惜是个哑巴。工会办公室主任让熊亮与双妹见面，李主任既担心熊亮看不中，又担心双妹不愿意。说有想到这一米八高的熊光头，看见双妹一笑两个酒窝，便说：双妹与我有缘了。双妹也做手势表示同意。李主任就说：你们俩愿意就好。熊亮同志，你要想好，这女人是哑巴，还有心脏病，生小孩很危险。

熊光头摸着自己的光头：我会照顾她的，请放心。熊亮很快与双妹结婚了，他好感慨：双妹对我很亲，我有福气。他有一回与人下棋，不住的咳嗽。双妹看他咳嗽得难受的样子，就给他披上衣服，双手轻轻地拍打着后背，还给他端来热茶。说起双妹，熊师傅心里就感激不尽。一天午休时，我们提出：熊师傅，杀两盘象棋。他大声说：来啊。小高说：谁输了谁用煤灰画脸。熊师傅与小高对上了阵，小高先输，爱情师傅在小高脸上涂了一下。后来熊亮输了，小高给他画了个大花脸，像个大马猴。正在这时，他的老婆双妹来了，心疼得哇哇叫，拿出白毛巾细细给熊亮把脸擦干净。

双妹是剖腹产给熊师傅生下一个儿子的，好危险。双妹在医院昏迷了几天，医生花了好大工夫才将她救过来。熊亮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将一个医生拉住不放。后来，见女人有了救，儿子也平安出世，心里才轻松。从医院出来，熊亮唱起了当年打美帝的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们见了喊：熊师傅，你要请我们喝喜酒。他大笑：当然，当然。

到了年底，家具厂要评一批先进生产者。那个年代，给先进评奖是个很庄重的事，尽管只有奖状外加上一个印了奖字的搪瓷口杯，但是，谁都想争这个荣誉。我们锅炉班有十二个人，评选的指标是四分之一。评选的标准很严格，一要看你全年的出勤情况，有没有旷工迟到早退。二要看你的政治表现，参加政治学习能不能够积极发言。三要看你的工作干劲，做活是不是在偷懒。四要看你的生产技术，有没有小革新小发明。有五个人被提了名，其中有熊亮的名字。一投票，他的票最少。因为他不是迟到就是早退。他干起活来，虽然不怕累不怕苦，可是技术太差。有人说他连锅炉的水管子都修不好。熊亮没评上，他的光头上汗直冒，眼泪也在转。他大叫起来：太欺负人了，我没有评上去，回家么样向老婆交代？

第二天一大早，熊亮来到厂办公楼，对工会办公室的李主任说：上次妻子对我说，别人家里奖状挂满了，你为什么就没有一张？李主任，你能不能够给我想个办法？李主任对他很客气，说：你积极参加工会组织的文体活动，可以由工会评你个工会活动积极分子。

熊亮得寸进尺：能不能派人将奖状送到我家里？李主任答应了。几天后，工会的干部上门走访，将奖状送到熊亮的家里。熊亮笑眯眯地望着妻子，他的妻子喜滋滋地望着奖状。熊亮评上了工会积极分子，我们笑着要他请客，他花钱买了一盒好烟，一支支地递给我们。锅炉房的女同志叫嚷：他们男的吸烟，我们女的要吃糖。

熊亮又赶快买来一包糖，一把把分给大家。他那个高兴劲，像是办婚姻大事的。我们看熊亮高兴得手舞足蹈，又要他谈爱情。他这回谈到双妹说：她脸面漂亮，心也美。我们听了去摸他的光头，他不发恼，一个劲地笑。小高此时提出：爱情师傅，我们来赌吃油条。吃时不能用手拿，一根油条放在嘴里，一点一点地往里梭着吃。你吃完了，一个星期的早点不用花钱，由我们包了。

熊亮含上油条，他太用力，将油条一口咬断，油条掉在地上，他拣起来继续含在嘴里。这回他不敢用力，口一松，油条又掉下来。他急红了眼，我们一个个地笑得直跺脚。这熊亮竟哭起来了。

我们问：熊师傅，好玩的事，你哭什么？他说：我心里有数，你们瞧不起我妻子，认为她是哑巴。你们瞧不起我，羞于做我的徒弟。你们要晓得，我妻子与我有缘分，如我喜欢儿子，有心脏病也冒着生命危险给我生了。只有她看得起我，我一辈子都要感谢她。为什么只能干粗活？只怪我没文化。不然，我就会当干部不会当工人，你们不应该经常拿我玩笑，在人格上我不低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