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讨封开始 第一章 你看我，像人不像？

它们回来了。

也可能从没离开过。

……

酒真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充当廉价的安眠药，还能作为宴席上推杯换盏增进感情的催化剂。

当酒精搭上血液这趟便车直达大脑时，那种无法抑制的眩晕与放空感令无数人趋之若鹜，即使搭上身体乃至性命也在所不惜。不过，此时正扶墙呕吐的乐长生不在此列。

当几杯酒和一张二十万的合同、以及四千块的提成挂钩时，对乐长生来说喝酒便已直接和钱划上等号了，这也是他大学毕业半年以来上的第一堂社会课。

被嚼碎的食物混合着胃酸在地上滩出一团难以成形的糊状，向四周缓慢侵略扩散的同时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复杂味道，如果乐长生被某个路过的杀人魔碎尸在这巷子里的话，警察多半还能从这摊呕吐物中检查出大量未被吸收的酒精。

但现在是2023年，别说杀人魔，这座城市的治安好到当街斗殴都能作为大新闻上第二天的头版。

“呕……”

再次制造一滩抽象杰作，来自腹部的抽搐感，让乐长生恨不得将胃袋扯出来扔进下水道，食道的灼烧让他呼吸都开始有些困难，更要命的是胸腔内剧烈的心跳，仿佛是要挣脱肋骨的束缚远走高飞，顺便带走他的小命，让他一命呜呼。

我他妈不会要死了吧？

这是此时乐长生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小友。”

尖细的声音像指甲划过黑板，凌晨四点半在漆黑的巷子里听到这样的声音就已经足够渗人了，更何况对方还是用一种现代社会极为罕见的称呼在叫你。

这声音的主人像是直接站在乐长生鼓膜边说话一般，声音不大却让乐长生听了个清楚。连乐长生都没发现，自己一团浆糊般的脑袋因为这声音清醒了不少。

“小友。”

“啊？”

这声音又重复了遍，乐长生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继续保持着扶墙的姿势，乐长生向巷子唯一的出入口看去。

街边的路灯只够照亮巷口一米左右的区域，声音的主人恰好踏进黑暗，站在光影交界的边缘不多不少，乐长生只能隐约看到个高一米五左右的阴影，身材消瘦，分不出男女。

“啊——？怎——么啦？”

乐长生没先前那么难受了，不过因为酒精麻痹的原因，说话还有些大舌头，反应也比平时迟钝不少，后半夜还跟人搭话的可不像是什么善类，乐长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着没那么好惹。

“小友，你看我，像人不像？”

不知是来人挪了挪脚步还是其他原因，光暗的交界，乐长生终于看清向他搭话的人。

或者说，像“人”的东西。

两条短腿支撑起细长的身体站立，手臂……不，也许该说是上肢，上肢如下肢一般短小，不自然的卷曲在胸前，明明是夏天，这家伙却穿了身棕黄色皮草，不过这皮草倒是意外的合身，再加上这家伙苗条到离谱的身段，看上去比一般女人还要瘦小不少。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大脑无意识驱使乐长生靠近看看，一步，两步……狭短的小巷很快过半，乐长生也终于看了个清楚。

“皮草”不仅覆盖在身体，连上下肢也一并包裹，蜷缩在胸口的上肢也无法隐藏那近一指长的利爪，明明是背光，利爪却闪着令人胆寒的幽光。这“皮草”不仅上下肢，连头都很好的照顾到了，棕黄色的短毛下有张隐约可见的脸。

光线太暗看不清长相，立起的汗毛和鸡皮疙瘩已经在极力提醒乐长生，可他却像是被鬼迷心窍一般还在扶着墙摸索靠近，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脸。

脸上面没有“眉毛”这个东西，又或者它的眉毛和覆盖在脸上的棕黄短毛是同一种颜色，所以难以分辨。眼睛可能只有硬币大小，通体漆黑没有眼白，要不是眼球不时闪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甚至会让人以为那只是两个择人而噬的黑洞。鼻子也没比先前两样好上多少，没有鼻梁不说，突兀出现在脸上的鼻子还是鼻孔朝外，仔细看还能注意到这鼻子在不时的抽动。反观嘴的位置就好了不少，虽然可能因为毛发看不出嘴唇，但适中的大小就比先前那几样好很多了。

在夜色恰到好处的掩藏下，乐长生看后竟然只觉得“这人长得有点怪”而已，不过。

“小友。”

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乐长生的醉意都被熏走大半。

“你看我，像人不像？”

收回前面的话，唯一能看的嘴也是败絮其中，每次说话时都能隐约看见里面的利齿，随着这张嘴吐出的一个个字，整张脸都被牵扯着蠕动、扭曲，毛皮下像是隐藏了无数蛆虫，因为它每次说话而惊醒蠕动，又因为它的沉默而平静沉睡。

五分像兽，三分像人，还有两分超出认知，可能这是对这张脸最好的概括。

恐怖片中的jumpscare能让人心跳加速，甚至失声尖叫，但直面这种超出常理认知的恐怖时，乐长生才发现他的喉咙像是被卡住，连发出声尖叫都是奢望，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向他传达同一个信息——

跑。

可往哪跑？

巷子唯一的出口被这东西挡住，虽然侧身就能从它身边过去，可乐长生整个身体都在排斥继续靠近它，巷子里是条死路，除非乐长生能一跃跳过这些非法加盖的平房，不然往里跑也只能延长他几秒的寿命而已。

深吸口气憋在胸腔，乐长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半年来虽然疏于锻炼，但自己一米八的个头不是白长的，对方看上去还没到自己胸口，起码自己在体型上有优势，再不济拼着受点伤跑出去，它那两条短腿也应该追不上自己，应该……

总之先探探来路，不到万不得已的话，不和这家伙近距离接触。

一个深呼吸间乐长生冷静了下来，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开口道：“哥们你刚才说什么？”

起码先知道对方的来意，说不定是被他呕吐的声音吵醒的居民，乐长生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用这半年来学到的业务话术跟对方套近乎：“不好意思啊哥们，我这喝多了，刚才在里面吐得跟个傻逼一样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呗。”

“小友，你看我，像人不像？”

看到对方能交流，乐长生安心了不少，人总是会给自己找些心理安慰，乐长生也不例外，此时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个长的有些奇怪的“人”了，既然是人就可以沟通，不过……这货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像人不像？我特么看你像个听不懂人话、大半夜乱吓人的傻杯！

不是，等等……这句式，好像有点耳熟。

所幸乐长生大学四年没有虚度，高强度上网冲浪下热词热梗他是一个不落，还因为兴趣看了不少民俗故事，其中就有——

讨封。

相传一些动物在修炼得道前有一劫，需要人开金口助它一臂之力，这便是讨封。你说它像人，它便可直接得道化作人形，但你助它得道可讨不到好，开金口让精怪得道，它一身业力就得被你承担，福源深厚者霉运缠身，福源薄的因此丧命也不奇怪。

可说它不像也不行，它多年道行因你一句话而毁于一旦，自然也是不可能放过你的。

乐长生当时看到这民俗故事只觉的离谱，这讨封简直就是灵异版的电车难题，不同的是，电车难题是在讨论功利主义与道德基准，而讨封却是让你选择死或者……死。不过这两者倒是有个相似之处，那就是都没有标准答案。

标准……答案？乐长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这种近乎无解的民俗故事自然有不少人讨论，其中不乏有值得一试的应对之法，是什么来着？乐长生努力回忆。

“小友，你看我，像人，不像？”

第四次重复，尖细的声音似乎带了点不耐烦，这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打乱乐长生的思绪，他嘴巴不受控制的蠕动，几乎要脱口而出：“我……看你……”

乐长生捂住嘴巴咬紧牙关，可嘴像不属于他一样，声音透过指缝传出：“我……k……”

“can……youspeak……Engli……”

人的求生意志有时就是这么卑微且可笑，哪怕只是网友的一句戏言，此时也被乐长生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极力控制自己的发音，祈求这稻草能带他逃脱升天，或者……

能早点醒来也好，一定是喝多了出现幻觉……对，这一定是幻觉，这人面兽身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看来以后得少喝点了，都喝出幻觉了……自己还这么年轻，再这么喝早晚得废了，戒酒，对，以后不喝了，不喝就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乐长生的脑子在极力安抚因为恐惧而发抖的身体，可那讨封“人”眼冒幽光，只一瞬便让乐长生背脊发麻，最后一个“sh”的发音被卡在喉咙里，被冷汗打湿的衬衫贴在乐长生背上，阵阵凉意对眼前的状况起不到任何帮助，只能让乐长生感觉到无比真切、令人绝望的真实感。

一个眼神，乐长生花了二十三年构建起的常识被轻易撕碎，以前看书上所说的杀气只感觉过于离谱且遥远，但实际经历时，乐长生被这还没他胸口高的小东西看着，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小友，劝你别动那歪心思，你只需答，我像人不像？”

一字一句，字字入心。

乐长生几个月前刚过了生日，二十三岁半他，按理来说再不济也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生可以肆意挥霍。

不过，前提是没有意外。

都说死亡前会有回顾人生美好瞬间的走马灯，可乐长生只觉得大脑空白，脑髓和身体一起不受控制的颤抖，分泌出的肾上腺素在努力激发他最后一丝求生意识，可他就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更别说跟那讨封的东西拼死一搏了。

“唰——唰——”

尾巴拖在地上的声音让人发毛，讨封“人”带着嘴里腥臭的味道，一步，两步，乐长生看到那藏在人脸下的獠牙，被条细长的舌头舔的发亮。

乐长生因为恐惧而闭上眼睛，可听力不受他控制甚至更加灵敏，尾巴拖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有那催命一般的声音。

要不，就说它像人吧？

这个想法刚出现在乐长生脑中，身上的压力顿时少了不少，他终于能咽下积蓄在口中的口水。

如果传说是真的，起码说它像人后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小友，你看我，像人不……”

正当乐长生要开口回答，几乎贴在他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如野兽一般的低吼，乐长生努力闭紧双眼控制自己想偷瞄的欲望，他感觉到那只利爪已经搭在自己小腹上，不用想也知道，这件薄薄的衬衫在利爪下几乎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和肚里的肠子被一起搅碎。

几声轻嗅的声音，“唰——唰——”声越来越远。

“小友，我记住你了，我们今晚见。”

“唰——唰——”

半响，乐长生跟着扫地的声音回到现实，他缓缓睁眼，闭眼的时间好像过的很快，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