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三年后,万朝阳终于从逼仄空间的灰蒙蒙中得以解脱。
他艰难地睁开闭合过久有些酸涩的双眼,周围一片漆黑,他吸了一大口空气,用身体慢慢确认,他感到略微好受了些,至少这分明是拥有实感的黑暗。突然,一束聚光灯打在地板上,万朝阳的眼睛被光影晃得一度失了神,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灯光中央,他走到哪儿,灯光紧紧跟到哪儿。
中年男人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向万朝阳深深地鞠了一躬,以不太正常的步伐跳到了万朝阳面前。
“你好啊,万先生。欢迎来到北冥。介绍一下,我是代刑者。”
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嘴里听到在如今的歧星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为熟悉的词语真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万朝阳闭上眼,力求保持平常心,他发现中年人的长相从自己的脑海中被粗暴地抽离出去。
“奇怪,完全记不清这人的样子。”
万朝阳困惑地睁开眼,面前的中年人带着微笑,耐心地等待万朝阳说点什么。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万先生,北冥二字在如今的歧星,想来仅你我二人知晓它背后的深意;你完全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毕竟这是你的父母主动向我揭晓的。”
听到代刑者提到自己失踪八年的父母,万朝阳的情绪罕见地出现波动,他赶紧加以掩饰激动情绪的流露并迅速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中年人敏锐地捕捉到万朝阳情绪的变化,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更加真诚。
“这就是你绑架我三年的原因?你以为我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知道相关内情?实话告诉你,我无话可说。八年前,他们不辞而别,什么都没有留下。”不过万朝阳说了谎,父母不辞而别是真,但并非没留下任何东西。
“万先生,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们,在这点的立场上,你我是一致的,不过当下此事并非我们要讨论的重点。我想从你这儿了解的,只是你自小便开始接触到的虚构神话。另外,我不得不指正一点:你或许感觉已经过去了三年,实际上按照歧星的时间计算,区区三分钟罢了,不值一提。”
万朝阳很清楚一个与自己同样知晓北冥的人嘴里所述的那个神话的涵义。但他对代刑者关于时间的结论很费解。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代刑者脸上的微笑如同被设置好的程序,始终挂在嘴角。他随手一挥,电子图像开始在半空播放:成片的建筑群因为地表的塌陷,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难以计数的畸形怪物从地心深处飞上天空,盘踞在苍穹;昼夜不再能够被分清,漫天的星辰从遥不可及的天边飞速扩张到肉眼可见,直至似乎触手可及;从来不曾拥有过深海的歧星,部分浅海随着地表的陷落,涨起了大片的深海,图像在无尽雪花的下落中结束。
万朝阳脸色阴沉地看完眼前的末日图景,他愠怒地质问代刑者:
“这东西,是你们模仿我父母手笔,试图对我施加影响的卑鄙产物?”
“不要误会,万先生。这份电子图像是我们最近找到的你父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样物品中的一件,货真价实。”
“无论是与否,你说的北冥同这个在世纪初的歧星就已被证伪的末日预言性质完全相同,都只是凭空捏造的荒唐传说而已。”
“你完全错了,万先生。北冥是一段被歧星刻意掩埋,或者说,被歧星人遗忘的历史真相。如今正是需要你的助力,去清扫无常运命附带的虚假灰尘的重要时刻。”
“就算你喋喋不休,大说一通虽然天花乱坠但根本毫无意义的废话。我还是看不出,我能帮你什么。”
“哈哈哈,万先生自然有可取之处,我有让你我二人建立合作的办法。”
代刑者脸上自信的微笑几乎让万朝阳感到厌恶。代刑者取出一卷磁带和一台播放器,十足的老古董。他将磁带放进播放器,清晰又带着点嘈杂的背景音断断续续地从播放器中传了出来,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沉闷的人声重复念着几个音节,这段简短的声音对于任何一个其他歧星人完全不具有意义,但对万朝阳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万朝阳清楚地听到父母两人用他们称之为汉语的语言不断重复着“北冥-喀罗拉”的音节。
“这种语言的发音着实古怪、罕见,它与歧星的语言以及迄今为止和歧星建立联系的任何天外异星文明的语言都毫无相似之处。我们做了不少研究,始终不解其意,但我相信,不,是确信,你一定明白其中深意。”代刑者热切的目光紧紧盯住万朝阳的脸。
万朝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在心里用歧星语言复述了好几遍“北冥-喀罗拉”的音节。
“就是这个,你上当了。”
代刑者眼中的热切被狂热取代,他以出场时的鞠躬礼向万朝阳作了告别,灯光熄灭,四周重回寂静的黑暗。
万朝阳微微调息,吸了一口气,刚刚显得真实的空气中夹杂着虚伪的谎言。
“不好,梦境世界。”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从噩梦中惊醒,万朝阳有一种强烈的起身愿望,但他被束缚在一处散落着血液的平台,动弹不得。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再吐出去,有了前车之鉴,他谨慎了很多。无可置疑,是现实世界。
“感谢你,万先生。多亏有你,拼图的最后一块被补齐了,一切都完整了。”
万朝阳懒得跟代刑者废话,他哈了口气,运转起呼吸法,试图挣脱束缚。
“不行,完全不起作用,反倒越来越紧了。”
“哈哈哈,万先生,不要白费力气了。血液秘法对碎片残存的力量是天然的克制。不过真不愧是最后一块碎片,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仅凭自己,掌握了呼吸法,真是难得,唉,真是可惜。”
“可惜?你倒仔细说说怎么个可惜法。”万朝阳在多次的尝试无济于事后,倒有了跟对方交谈的兴趣。
“不用着急,你很快就会体会到了,这是你身为碎片的宿命。”
平台倾斜了部分角度,使万朝阳得以从仰视的视角看到代刑者,还是一成不变的讨厌微笑,万朝阳干呕出了声。
“呵呵,我令你本能地感到厌恶了,碎片之间的共鸣蛮强烈嘛”代刑者收起了笑容,眼神开始变得冰冷。他挥了挥手,两个人走进了万朝阳有限的视野范围内。
一个拥有典型歧星北方人长相的老人,脸上带着经年累月的风霜侵袭的愁苦,寒冷塑造了他出人意料健壮的体魄,丝毫没有半点衰颓的迹象,但脸上不经意处藏着的褶子出卖了老人的真实年龄;另一个,是面容娇煞百花的妙龄少女,但眼神中不时流露出与她的长相与年纪完全不相符合的阴沉与暮气。
万朝阳与少女视线对上时,大有一种行将捕猎的大型食肉动物迅疾扑上来捕食的错觉,一阵心悸,他不由将视线移到别处。
“观星者,按照你们法则窃取,代理者的手段,开始为我们描绘前往北冥之路的地图吧。”老者刻意加重了“代理者”三个字的读音。
少女冷冷地剜了老者一眼,清冷混杂着苍老的奇怪嗓音响起:“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该做什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老东西。”
“哼,虚伪的正义卫道士的老婆娘。”老者不屑地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
“诶,执命大人,大可不必嘛,参星教众对我族复兴的伟大事业可谓功不可没,您二位,切莫生那无名之火啊。”
“说的不错,代刑小儿,我等就应该静候观星者发挥其力,地图想必指日可待,毕竟,正义的天上诸星会护佑众人。”执命带着浓重的冷嘲热讽说道。
观星者强压下执命对参星教众奉若神明的漫天星辰的大不敬引起的怒火,她知道这新一任执命对参星教众在冥族的特殊地位极其不满,从她来此为冥族探查信息开始,执命始终嘴上不饶人。她明白执命是故意找由头想要引发冲突,她绝不能意气用事,否则就是上了那老家伙的当。
她一言不发,走到万朝阳身前,老者适时的闭上嘴,仪式即将开始。
观星者恭敬地向天空施了三个跪拜礼,然后接过代刑者递过来的匕首,在自己娇嫩的手掌上划了一道伤口,血液像走在无形的路径上被引导向万朝阳胸口附近,不待万朝阳做出反应,观星者将匕首精准地插在万朝阳心脏上,钻心的疼痛,差点让万朝阳窒息,但很快他没有任何确定的感觉,他在瞬间变得麻木。
万朝阳心头的血液与观星者手掌的血液交汇,随即开始上升,一幅血液描绘的半张地图扭曲纠结在万朝阳头顶附近,代刑者张开宽阔的手掌,刺目的血红充盈着掌心,逐渐汇聚成一枚轮廓渐显的的瞳孔,万朝阳耳中听到无数碎片死去时的悲泣、哀嚎、怒吼,他的耳朵、眼睛沁出了血液,代刑者冷笑着注视万朝阳身体因为痛苦而开始的疯狂晃动,万朝阳身体流出的血与悬在半空的血液地图像有了生命的活物,钻进了代刑者掌心的瞳孔,再经由瞳孔向外界释放,完整的地图出现了。
万朝阳从痛苦中解脱,得以短暂的喘息。刚才的荒谬仪式让他对其他碎片共鸣的程度达到顶点,他从代刑者掌心的瞳孔中窥见了九百九十九块碎片的灵魂,他/她们被拘禁在狭窄的黑暗中,无力地等待着被献祭的命运,不甘的情感在快速蔓延,他感觉到精神世界的空白书页在颤动,书页上次有动静,是他觉醒碎片残存呼吸法的三年前,而这次书页颤抖的持续时间明显要远远超过上一次,但还是很快复归平静,没有后续,万朝阳有些失望,这样一来,北冥的开启已经是注定的结局了。
代刑者兴奋地扫视地图全貌,喀罗拉山脉地下隐藏的北冥全景展现在世人面前,观星者向太阳方位跪拜三次,宣告着仪式结束的同时也向诸天星辰表达感激。
“着手准备吧,代刑小儿。”老者下了命令。
“是的,执命大人。”
远处机器发动的轰鸣声隆隆作响,万朝阳看到一具高大的航行器从代刑者三人身后的远处变形成了五米高的机械生命体,它踏着滚滚烟尘开始了挖掘工作,平台转了个方向,万朝阳抬眼看到了父母构筑的传说中通往禁忌世界门庭的喀罗拉山脉,以前跟随父母探索歧星时,他来过此地,昔日心中唯有连绵的壮丽山脉带来的无尽震撼,而今他却只感到莫名的邪恶与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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