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剑 开卷有益

谷风书院是当地唯一的一所学堂，这所学堂与其他地方的略有不同。其他地方的那些个大书院收的都是些皇亲国戚，而谷风书院专收穷人。这所学堂只有一个夫子，姓李，年纪不大，乡里乡亲的见着都尊一声李小夫子。听李小夫子的课只需要拿上些寻常吃食即可入座旁听。

当地豪门少，贫家多。多的金银财宝本地人定然拿不出来，就算拿出来，这李小夫子也坚决不收。

李小夫子像往常那般讲着课，只是那乌云越压越低，李夫子叹了口气，今日的老天爷怕是又要肆虐一场，只能早早把学生遣回家。

学生笑着往外跑，商量着接下来去哪家田里扒拉扒拉还没熟的瓜果蔬菜。唯独一人定定坐在座位上，李小夫子回过头，发现那小孩看着自己。李小夫子有印象，这小孩叫暮霭，每周来三次，课业不是那么突出，也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暮霭小脑袋一偏，问道：“你刚刚说练字练出真功夫来，是真的吗？”

李小夫子一愣，他那随口一提，想不到这小子来了兴趣。

“夫子从不骗人。”

“能讲讲吗？”小暮霭眼睛睁的和铃铛似的。

当然了，这天底下最美好的事莫过于先生愿讲，学生愿听。

李夫子牵着暮霭的手，走出了屋子，找了小河旁的一块大石头坐下，李夫子挑了块稍微较长的小石子，边写边问：“小暮霭，你晓得书道与寻常写字的区别吗？”

李夫子看着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暮霭，此番情景，只觉得有趣。

李夫子捏着石块写下了暮霭看不懂的字。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看不懂了。”暮霭咬着食指的指甲盖。

“这是先前名家留下的作品，唤作快雪时晴帖，说说看，什么感受？”

李夫子笑问暮霭。

“有些随意。”

“不错，书道在悟，在修身养性，重意轻形。而寻常书写主记录，为了让旁人看懂，重形轻意。”

“好像明白了一点。”

暮霭捡起地上的一根枝条，在泥路上背临了一遍快雪时晴帖。

李夫子摸着下巴，这孩子有点天赋。

“但是这些内容是什么意思？”

“给你解释解释。”

……

那一日，将近天晚，暮霭才回了家。

“这么晚，你同哪家的娃鬼混了。”

暮霭的母亲叉着腰，站在家门口。

暮霭挠着后脑勺呵呵一笑。

“夫子给我开了小灶。”

“教了你些什么？”

“夫子说那什么，快雪时晴帖。”

暮霭的母亲收起了先前的笑容，她将暮霭拉进了院子，蹲下来，身子低到与暮霭相似。

“霭霭啊，你听娘说，夫子教你的东西千万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出来，哪怕以后在其中悟到什么也是万万不能用的。”

暮霭眉眼一抬，眉头一皱。

“为何呀？”

“霭霭现在八岁，等霭霭十五岁娘亲就告诉你原因，前提是霭霭得信守承诺。”

暮霭娘亲的食指轻轻划过暮霭的小鼻子，小暮霭双眼一闭，倒显出几分可爱。

这是周家人的王朝，国号为鄘，高祖周盛安夺取天下，改年号奉兴。奉兴十五年，鄘高祖修七十二藏书阁，纳天下书。奉兴二十年，封阁，颁政令，鄘朝子民只学隶楷，其余书体皆不得行于世，如有违犯，废其右臂，当即执行。

七年光阴，白驹过隙。暮霭还是同往常一般，挑水劈柴，去学堂里听听课，夫子在这七年里也不再提过快雪时晴帖，暮霭也未曾问过。如娘亲那天所说，暮霭将那东西久久抛在脑后。

东风纸鸢，儿童散学。

暮霭小跑着回到家，家门虚掩着，一推绩开。暮霭跨过门槛，进门叫了几声娘亲，无人应答，匆匆寻了五六圈，最后只是在桌上发现一封由一块小小青铜镇纸压着的信。

信上的字是暮霭从未见过的书体，故而只能找上李夫子，求人家给自己读读。

夫子说这是纂书信里交代了暮霭娘亲的去向，是京城。信上也说，暮霭可以留在村里，也可以跑到京城去找娘亲。

“我过两天刚好去京城，要不，你与我同去？”

夫子没来由的来了一句，暮霭倒是愣住了，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到底是去还是留，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要去，就收拾好行囊，三日后村口集合。”李夫子拍了拍暮霭的脑袋。

暮霭依稀记得，五岁那年与母亲搬至这个村子，于此自己算是外乡人，那些孩子最不愿意和自己玩，碰上了也是躲得远远的。故而暮霭在村里能够亲近的也就只有娘亲和夫子，现如今二人要走，独自留着也无大意义。

暮霭回到家后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行囊。

虽说村里人不待见自己，但人家也没做什么太为难自家的事儿，离开之际，去与村里人做个告别也在情理之中。

村里有十五户人家，不大不小。暮霭数了数框里的土鸡蛋，一家能分上三个，虽说不多，但也是份心意，况且这东西自己也是不好带走的。

清晨，雾未散尽。

暮霭挨家挨户的敲门，把那几个鸡蛋送了出去，又返到家中拿上行囊，合上家门，赶去村口。

李小夫子远远就看见向这边赶来的少年，冲他挥了挥手。少年也挥一挥手，表示回应。

雾气有些浓，走进了才看清，暮霭腰间挂着一个小小布袋，鼓囊囊的。

“你小子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我跑去邻村把家里那几只鸡给卖了，赚了不少。”

“上车吧。”

这还是少年第一次坐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