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死一生 第九十三章 307寝室（12）

接着，大海指了一下年轻的“比目鱼”说道：“这个爹更没拉过几天干净屎，专门用他那双比目鱼一样的眼珠子逗小孩子玩儿，然后就抱走卖给人贩子。险些没毙了，赶上政策好，政府提倡少杀慎杀，判了他个死缓限减。这是咱们大院最高刑期了，不但是死刑缓期二年执行，还限制他减刑。就算他命大，估计没三十年也回去不。因为他和小怪兽的犯罪性质太招人恨，在看守所和集训队遭了不少罪。到咱这儿也不招人待见，住别的寝室总挨揍，老赵就把他俩弄咱们307来了。还好，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他俩的眼神发挥了特长，咱们想做个小灶、玩个牌、抽口小烟儿、喝口小酒啥的，就让俩趴窗台上望风，比目鱼一人可以兼顾两个方向，小怪兽从斜角盯死大门，这样的岗哨万无一失。所以我们给他俩这个组合起了个名字，叫‘天下第一哨’。呵呵……”

寝室里的笑声又响起来了，蒋志威更憋不住笑。可能是所有人都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他觉得这个寝室的气氛十分和谐，无论大海怎样取笑别人，大家都不生气，反而把这些当做快乐的源泉，都自觉扮演自惭形秽的角色。这不，当蒋志威又忍不住看向“比目鱼”的时候，“比目鱼”那两只分散游弋的眼珠努力往一起聚了聚，聚焦点从地面一下跳到了房顶，惹得大家更是哄堂大笑。

在大家笑声的余波里，大海坏笑着把胖乎乎的手掌指向了老赵，意思是下一个该轮到介绍他了。

老赵更是一个性情开朗的人，本来就红润的面庞更具光泽了，笑着说道：“篇幅别太小啊！怎么说我也是个改造了二十多年的前辈，呵呵……”

大海先用手势压了压众人的笑声，说道：“提起赵哥啊！那可是部超长篇的血泪史。二十年前，因为伤害罪判了六年，投到监狱之后，因为个人能力强，当上了班长。当班长就得管事嘛！众所周知，劳改队可是靠蛋份子集中营，在这里最不济的小瘪三，在法外没准儿都是个人见人恨的‘片长’。所以，逞凶斗狠是必不可免的。有一次，一个刺儿头不服从管理，和赵哥扭打在一起。说来也寸，这小子被赵哥一个扬头撞倒，后脑勺正好磕在机床的尖角上，直接磕死了！虽然人死了，但这事儿最多属于伤害致死，又是替政府干部做工作惹出的祸端，就依法给赵哥加刑十二年。没想到，死者家在政法部门有后台，赵哥的加刑判决都已经生效十年了，人家又翻案，结果赵哥又被押往异地看守所，再次加刑到死缓。这不，原判六年的刑期，已经待二十年了，还有二十年呢！二十五岁进来的，现在四十五岁了，还是遥遥无期，也算得上一大冤案了吧？哈哈……”

其他人都在笑，老赵本人也在笑，无论是开心的笑，还是自嘲的笑，或是苦涩的笑，反正老赵确实在笑，而且笑得那么无畏，那么淡定，好像大海刚刚讲述的是别人的冤屈，跟他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

这不能不让蒋志威震惊，他定定地盯着老赵那张豁达宽容又善意谦和的面孔，他怎样也无法相信，这个和自己有着同样冤屈的人物怎么会如此的淡然？仿佛所受的委屈不过是昨夜的一场细雨，除了滋润万物勃勃生长之外，朝阳的升起就会云开雾散，留下的只是无足轻重的短暂阴郁，丝毫阻碍不了下一个灿阳蓝天。

做为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蒋志威必然还是一个独立思想不成熟的小青年，他禁不住心中疑惑的怂恿，不解地问老赵：“赵哥，那你怎么不申诉啊？难道就这么认了吗？”

他这一问，全寝室都把目光集中在老赵脸上，只听老赵呵呵一笑，说道：“如果换成现在，这件案子不用说申诉，法院压根儿也不会那么判啊！可是那时候的法制太松散了，别说我啦！我只是多在监狱待了些年头儿而已，冤死的人都多了去了！只能说我命中有此一劫，呵呵……”

“那……那你就认命啦？”蒋志威直盯盯地看着老赵，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到自己寻求一生的答案。老赵又是浅淡一笑，用看破红尘的语气说：“我是信命，但我信命不认命，相信老天的安排的同时，我也不放弃自己的奋斗。你还年轻，对某些事物的看法还很幼稚，当你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你就会明白这样一个道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哪一件是好事，哪一件是坏事。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别看我在这儿关了二十多年，我从小的玩伴好多还不如我呢！出车祸的、赶上自然灾害的、病死、横死的大有人在。你要相信，所有的苦难都是因果，都是造化。缘到福即到，一切都不用忙，呵呵……”

老赵的这番话，怎么听怎么像死去的严枫的论点，蒋志威不由自主地问：“赵哥，你信佛吗？”

未等赵哥回答，一旁的大海抢着说道：“嗨！你不知道，赵哥是咱们这儿有名的居士，曾经开导过很多想不开的迷途者。每天早晚都能看见他诵经念咒，虔诚着呢！简直就是一心向佛，呵呵……”

“是吗？”蒋志威侧目等待老赵的肯定。

老赵温和地一笑，说道：“按理说，我们都是劣根性极强的人，但随着阅历的增加，聪明的人就会发现，无论我们怎样巧取豪夺，无论我们使出什么样的招数，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所以，一切只能归咎于造化，造化弄人呐！呵呵……”

事到如今，蒋志威经历的起伏足够大了，他知道老赵说的对，世上的一切，绝非常理所能解释清楚，由此，足以说明老赵的观点是站得住脚的。但他却不服气，他觉得如果苍天真的有眼，如果人世间真的有公义，那么，为什么还让自己遭受如此巨大的委屈？这不能不让人费解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