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风徐徐 番外二（下）

“…好...我只是担心你不愿见到他。”

“那师兄呢？”

“...轻九你刚刚分析的有道理，未必会见到。”

“好，那留宿一夜，我们明早就离开。”

“好。”

话虽那么说，但徐木林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便想着四处看看。

“师兄会常常想起他吗？”

“近来不怎么会想起了。”

“师兄…你还在怨恨他吗？”

“...好像也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说完后，徐木林便又陷入了沉默。

徐轻九握住徐木林的手，轻轻摩挲着。

“轻九你呢？他...”

“一开始我恨他怨他入骨，后来慢慢的却又开始理解了他，只是仍然没法原谅他。再后来，我经历着那十多年的痛苦折磨...”徐轻九看向徐木林笑了笑，以示宽慰，似是还觉得不够，索性拥住了徐木林，“我如今已经能坦然说出这样的话，便表示过往那些对我已经没所谓了，在你心中也要如此，知道了吗？”等到徐轻九感受到徐木林回应的拥抱后，徐轻九才接着刚刚的话说道：“我甚至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感受，也想不到怨恨这件事了。若是当初你...我只怕会做的比他还过分。想到这，我更觉得，作为他的徒弟，我似乎也并不可靠，从不去深究他的异常，让他一个人苦撑着。我相信，他与我们的情意没有作假，所以他最后做出那些决定，那些选择，于他而言，何尝不是痛苦的。”

“我无法面对他...是因为每想起他时，我便会想到最后与他说的话，我当初只想到让你脱离过往给你的囚牢，却从没有一个瞬间想过也该一起救他出来。知道真相后，我也明白了当初他为何带着我离开天宗，四处躲藏，其实就是担心徐崇山杀害我父母之后还要斩尽杀绝，也因此，他虽然仍有徐崇山徒弟的名义，却再也没有那个身份，以至于后来被当上了掌门的徐恩惠一步步欺压...凡此种种，其实他就算不做那些事也没什么，只是他做了之后，久而久之的，我竟觉得理所当然...”

徐轻九再次回应了徐木林那个更深更用力的拥抱。

“因为他对你做出的那些事，我怨恨他，可是于我自己的角度而言，我根本没有怨恨他的资格。作为徒弟，我亦是失责的...我也害怕，害怕看到他时，他真的会活成我口中的那个样子。”

“我对他说的话，也没比师兄你的温和多少。师兄若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我们明天就早些离开，给他...给师父留个信，等我们准备好了，再回来看他，这样可好？”

“好。有些事，本就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若是明天就见到他了，或许也是应该的。”

“你怎么回来了？消失不见大半月，我以为你打算放过我，再也不会来烦我了。”江长淮背着一筐草药刚进门，便瞧见树下躺椅上的徐恩泽，本想无视的，只是那么显眼的一个事物，完全无视也是有些难。

徐恩泽并不在意江长淮的嫌弃，毕竟已经又这般嫌弃了许多年，所以只是关切道：“又采了这么多回来，你也不下山问诊，采那么多何用？你打算何时歇一歇了？”

看着徐恩泽一副亲和样子，江长淮也不愿严词相对，干脆把背篓放在另一个躺椅旁，又去拿了个簸箕来，打算就坐在徐恩泽旁边摘草药。

“过段时间就可以拿去山下药房卖了，毕竟还喘着口气，就总得想办法果腹。”

闻言，徐恩泽笑道：“我之前还一直好奇呢，你哪来那么多源源不断的银钱度日。毕竟因着我的缘故，那些以神农堂的名义开的医馆也都已经与你无关了。”

“以此赚钱本也不是我的目的，只是想给我教出来的人一个地方施展罢了。”

“你们学医的，心性就是比我们要...更...纯粹些。”

听着徐恩泽说起话来似是越发费力，脸色也好像比刚瞧见时又煞白了几分，江长淮立马拉过徐恩泽的手来诊脉。

江长淮知道自己的诊断无误，但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你的内力呢？”

“拿去做了我此生，最有意义的事。木林如今，应该已经醒了。”说完，徐恩泽看向江长淮十分满足的笑着。

“我说你这两年怎么又戒酒又练功的，还以为是你又有什么大计谋，想着要把你徒弟花费了十多年时间才得以改头换面的江湖再搅弄个腥风血雨，不得安宁。”嘴上虽是如此调侃着，一开始也不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江长淮还是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我如今，再没有任何亏欠了，只除了你，连累你又背负了一笔歉疚。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了，这院子是我唯剩下的最珍视的事物。”

“也没有，与你也是朋友相称一场，我说过的，我愿意成全你。”

“如此，那多谢你了。”

“那…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托与我的，还有木林轻九，师徒一场，没有什么话想再与他们说的？”

“我不只是他们的师父，我还是他们的叔父呢…只是...从前也没有与他们好好说过什么，如今也想不到了。只是，什么都不必告诉他们，恨我怨我也罢，本就是亏欠他们的。至于你啊，长淮兄，最后再麻烦你点把火，柴堆我架好了，等烧尽了，哪一日你再去采药时，若是还算空旷，风也算大，便把我随手撒了吧。”

“如此不留恋吗？”

徐恩泽无力的叹气道：“有些累了。若是有来生，再与你下棋喝酒。现在，我要去见我的兄长和我的朋友了，我很想念他们。”

“...好…再会了。”

徐木林本以为自己起的够早了，结果才出房间，便看到院中躺椅上的江长淮。昨夜江长淮一心只在摆弄草药上，徐徐两人从旁经过时，也是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江前辈。”

“木林也起的这么早啊。”

“习惯了...江前辈呢？是因何事睡不着吗？”其实徐木林还是没有准备好面对徐恩泽，但面对着江长淮一直如此闪烁其词，徐木林难免有些焦躁，所以言语间有些不大和气，只是不等江长淮直言，徐木林的目光突然聚集在躺椅旁茶桌上的棋盘和酒壶，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我师父在哪？”

江长淮回避开徐木林质问的目光，也看向棋盘，思索了一会儿后，各执出一棋。这盘棋江长淮一个人下了许久，看着最早落下的棋子上隐隐可见的灰尘，江长淮心中明了。

“他过世了。”

虽然没有任何的依据可寻，但徐木林还是问道：“与我醒来有关？”

“是。只是其中因果关系，与你心中以为的，恰恰相反。”

“...为什么？”

“你们与他朝夕相伴十多年，怎么会不明白呢？”

“所以他觉得我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不是觉得你会，而是希望你会，他只想以此补偿你们。让你醒来，他便再没有任何遗憾。”

“那若是师兄当初也遭遇不幸了呢？”

“那他现在还活着，活的非常痛苦，但是还会继续活下去。”看着徐轻九又要开口，江长淮继续说道：“无关你们对他的怨恨，而是他对他自己的痛恨，会让他想尽办法自我折磨。”

“...坟墓在哪？”

“火葬，无牌无碑。”

“为什么要这样？”

看着面前两人满眼的悲痛，江长淮也终于觉得释然了。

“说起来，当初恩泽是因为从杜盛阳手中救出轻九之后，才知道宋念慈和徐恩泽的死或许不止与徐崇山有关。以他当时的心性，是打算追查下去的。若是他独身一人，估计早就成事了，只是当时他身边还有你们，所以他决定放下仇恨，好好养育你们长大。当然，我这样说不是想把他后来做的事与你们的存在牵扯上关系，只是想表明，或许于他而言，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注定。他当初为了你们放弃，可这世间不允许他那样选，残酷的将周密的惨死又摆在了他面前。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他妥协了。他以最惨痛的代价，完成了他不得不做的事，好在上天终于怜惜了他一回，让他寻到了那个巫医，了了他最后的亏欠。而现在，你们对他也再没有怨恨，于他而言，自然再无遗憾。而他，无论是作为师父，长辈，朋友，还是家人，一生已是满足。”

“...那离开时...他...”

江长淮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的树，似是在体会徐恩泽临死前的感受。

“他知道的，即便他没有以命相救，你们也不会一直怨恨他下去，他不愿让你们知道，只是不愿你们再因此遗憾，因此内疚。他说他很喜欢这里，这里确实能让人平静安宁，所以他才会赶回这里吧。他说他很想念你们的父亲，想去见他们。他离去时，很踏实，很安心。”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