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清月明 第一章 相见于江湖

月，月如圆盘，月光流水般洒下，照亮了世间的光辉，却照不亮世人心灵的角落。

此刻，一扇纸窗半开着，窗前坐着位女子，腮托手中，轻颦娥眉，双眼盯着窗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等待，连那皎洁的月光在她如凝脂一般的脸颊之上，仿佛都失去了色彩。

一阵清风拂过，吹得纸窗沙沙作响，女子方才回过神来，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眉梢之上带着一丝哀愁，轻轻地叹息着，似要将心中无尽的委屈诉说与这漫长的黑夜。

明天就要出嫁了，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反而在心中平添了几分忧愁。

看着天空中圆圆的明月，又让她想起了那个时时牵挂着的身影，想到他，她的心里总是会痛一下，轻轻的，却又铭心刻骨。

不知不觉间，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女子名叫柳青清，那年她的父亲柳云安由临安府尹调任京中，派人接她入京。

只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还没来得及与居住了十七载的老宅好好告别，一行人便匆匆地踏上了行程。

马儿欢快地铃声，伴着一路之上的青山绿水，倒也减轻了她第一次远出的不安心情。

不想刚刚离开临安府，在一片茂密的树林旁，却遇到了一伙贼人。管家上前搭话，那贼人理也不理，一刀就将管家砍倒！

听见异响，青清微微地掀开了车帘向外看，那鲜红的血流出，像是泄了闸的洪水，瞬间染红了地面。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与死亡靠的那么近，看着陪伴了自己长大的府中人一个一个地倒下，泪水一下子就湿润了眼眸，是恐惧还是伤心，连她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

那为首贼人的目光越过众人看了她一眼，便再也不愿移开了，对两旁的人说着什么。

仆人们慌忙地护着她从马车上下来，平日里视如姊妹的丫鬟红儿推着她，带着哭音颤抖地喊道：“快跑，小姐！”

她只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双脚麻木地向前跑着，身后不时地传来了哀嚎倒地的声音！

在一棵参天大树前，她摔倒了，膝盖传来的疼痛似乎都已感觉不到，人恐惧到了极点反而是平静，只有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那伙贼人从后面围了上来，为首之人看着她，一双眼睛放着异样的光芒，脸上堆满了可怖的笑容，说道：“小美人，不要怕，爷会好好疼爱你的！”然后，慢慢地向青清走了过来。

她向后躲，拼了命地挪动着身体，直到背后靠上了那颗树，‘生命也许就要在此刻结束了！’青清这样想着。

突然，一枚树叶飞了过来，刺在了为首贼人向青清伸过来的手背之上！刹那间，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血水滴落的声音和那贼人痛苦诧异的神情，让她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那为首贼人一边快步向贼群中退去，一边向空中怒吼道：“谁？”

半空中传来了衣袂飞扬的声音，从她背靠着的这棵树上飘落下了一名男子，嘴角携着一枚树叶，站在了她的身前，背对着那群贼人。

那一身白衣胜雪，俊朗的面庞看着她笑了笑，仿佛从阳光里走出来的一样，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忘记了害怕，心里反而生出了种依赖的感觉。

白衣男子轻轻地伸出手，扶起了她，然后将嘴里的树叶取下，微微笑着和她说：“不要怕！有我在！”

语气温柔的仿佛能融化世间的冰冷，让她真的就不再感到害怕了。

白衣男子转过身来，看着暴怒的贼群，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哪里来的臭小子，敢管我们‘天道帮’的事，分明是不想活了，弟兄们，给我上！”那为首的贼人忍着手上传来的剧痛，仍旧不可一世的叫嚣着。

见众贼冲了过来，柳青清心中没有感到害怕，只是有了一丝担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眼前的这位男子，惊呼了一声：“公子，小心！”

白衣男子笑了笑，依旧说着那句话：“不用怕，有我在！”

“可是他们手里有刀啊！”青清小声的说道。

“是啊，他们手里有刀！可那又如何？”白衣男子轻轻的说，然后身子一纵，以极其潇洒的姿态跃地而起，飞入贼众之中。

柳青清闭上了眼，眼泪再一次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因为她的心里突然又感到了害怕，害怕白衣男子会像管家一样被砍倒在地，流出那样刺人眼眸鲜红的血。

怒吼伴着痛哼，时间就这样流水般地逝去，青清久久地不敢睁开眼睛，害怕看到的会是自己不愿看到的画面。

“你到底是谁？”不远处传来了那贼首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声音。

“江湖本是多风雨，天涯何处见月明？”白衣男子悠扬的声音在空中飘荡着，像是再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是白月明！”贼首大喊了一声，带着惊讶，然后竟然哈哈地苦笑了起来，“死于你手，我也不冤！”

柳青清只觉得周围忽然变得好安静，于是强忍着恐惧，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见那位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衣白仍旧胜雪，未染一丝尘埃，她紧提着的心才放下！

可白月明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柳青清慌张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心。

“没事！”白月明像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止住了咳，然后嘴角微微笑起来，盯着青清看着，忽然说出了一句：“你真好看！”

青清低下了头，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泛起了红莲。

青清却不知道，他挡在她的眼前，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身后的悲惨世界，那是属于他的江湖，而不是属于她的世界。

白衣男子带着柳青清走出了好远的一段路后，停下了脚步，问她此后将要去往何处？

她说如今父亲身在京都。

他说好，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说好，却仍旧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皱着眉笑道：“也许我不该救你！”看着她突然伤心起来的脸颊，他竟有了些慌张，连忙说道：“不过，既然救了，那就只好救到底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护着她，踏过千山万水，向着她心中所向的京都而去。

一路之上，他们总是能成功吸引无数驻足的目光，以致于二人都有了一些不自在的感觉！

白月明总是笑着说：“都怪你生的太过美丽了啊！”

青清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反驳道：其实有好多目光是向着你来的啊！

白月明知道二人共行，本就诸多不便，况且青清身体娇弱，所以也就不会刻意去急着赶路，而是挑选了一些有较好客栈的地方住下。

于是时间在青清心里，也就不是显得那么地太过匆忙了！

每次看到白月明行侠仗义后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渐渐露出的笑容，青清的心里都会漾起一种特殊的感觉，是欢喜还是担忧，青清自己也说不清。

有一天，青清终于忍不住，拉着白月明的衣角问道：“月明哥哥，江湖这么危险，为什么没见过你有防身的兵器啊？”

白月明回过头，看着青清既好奇又有些担忧的目光，笑着回答道：“因为我师父说过啊！”白月明挺直了身板，像是在学着他师父说话般，一脸严肃地说道：“月明啊，你天资清奇，是百年不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手无兵刃，尚可立于不败之地！倘若一朝剑入你手，怕是会令日月失辉的啊！”白月明一向都很相信他师父的话。

看着白月明故作夸张的表情，青清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明知道离京都、离家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可是青清的心里反而却高兴不起来了！

这一日午后，他们路过了一座山，山脚下有成片青青的草地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海，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世外的仙境一般，散发着醉人的芬芳。

或许女人都是这样吧，可以抵挡住世间万物的诱惑，却抵挡不了发自内心对于花草的喜爱。

青清就这样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白月明的眉角微蹙，看着青清由于陶醉而愈显美丽的面容，不觉间竟也看的痴了。

可时间却从不会停下它执着的脚步，转眼间，夕阳的余辉洒满了大地，似乎是在提醒着这对注定是过客的路人，夜幕即将降临了。

白月明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起青清的衣袖向前一边走，一边说：“丫头，该走了，不然今晚要露宿荒野了！”

青清只好收回了不舍地目光，跟在白月明的身后，还时不时地回头望一望，嘴里喃喃地说道：“要是能一辈子生活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白月明听见，苦笑了一声不语。

有时候天气善变起来，真的会让人始料不及。

白月明看着空中的乌云渐布，心中暗道不好，不由加快了步伐！可任他行的再快，还是要兼顾着身后的那位柔弱女子。

于是当寒风之中夹杂着暴雨的时候，他们模糊的眼前仍旧是一片荒芜。

白月明早已将自己雪白的衣衫脱下，披在了青清的身上，然后一只手扶在青清的肩头，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方，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风雨来临的方向，想要利用自己的身躯让风雨尽量少的对她造成伤害。

在白月明的怀里，青清原本觉得寒冷的身体忽然有了温暖的感觉。

二人就这样相互依偎地向前走着，“原来任何人在大自然的面前，都会显得是那样的无力啊！”青清这样想着。

终于，在黑暗将世界彻底占领之前，他们的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进入店房之后，青清才发现，虽然淋了那么久的雨，可自己的衣服居然没有被湿透，而身旁的白月明早已和个雨人一样！

此刻，雨水还在顺着他的衣角不停地流下。想到方才的雨中依偎，青清不由地红了脸颊...

次日天明的时候，青清没有等到白月明的敲门声，不禁感到了奇怪。因为以往每天，白月明都会早早地敲响房门，提醒自己去吃早饭，然后启程上路！

带着疑惑，青清轻轻地敲响了白月明的房门，但是良久无人答话。

由于担心，青清径自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见白月明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面色惨白，额头之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青清连忙来到床前，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白月明却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青清的心瞬间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绝望感袭来，瘫坐在床前，将白月明滚烫的头放在了自己的怀中，口里不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从她那双美丽的眼中落下。

此刻，青清才意识到，怀里的这个男子对于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的重要！

小二听见喊声走了进来，见状说道：“公子怕是昨夜淋雨着了凉，小姐不用担心，我这就去请本地最好的郎中过来！”

青清的心中虽然重新燃起了希望，可看着怀中昏迷的男子，泪水依旧不停地滑落。

郎中来过之后，对着青清皱眉摇头道：“公子本身似有旧疾，如今又被风寒入体，仰仗公子身体健壮，换做旁人怕是早就扛不到现在了！如今我也只能开上几副药，至于奏效与否，就要看公子他自己的造化了！”

青清在送走了郎中，嘱咐小二帮忙抓药之后，伏在了白月明的床前，眼泪如同昨日的那场大雨一般，滴滴答答地掉个不停，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都怪我，都怪我......月明哥哥，你醒一醒啊！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安全吗？你不是答应过要陪我去到京都的吗？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月明哥哥，你怎么不理青清了啊！”越说越是难过，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般落在了白月明的手上。

“你是觉得我还没有被昨天的雨淋够吗？”白月明微微地动了动沾满了泪水的手，勉强地张嘴说道，然后又开始了剧烈的咳嗽，为了不让青清过于的担忧，他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你醒啦！月明哥哥，你醒啦！”青清瞬间转悲为喜，脸上带着笑容地放声哭泣，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仿佛稍稍一放松，就会永远地失去了一般。

白月明强撑着身体上传来的痛楚，一边咳嗽一边对她说道：“丫头，你走吧，此处已于京都不远，我怕是再无力护你了，想来你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青清却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的手抓的更紧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轮到青清来照顾白月明了。她不分昼夜地守在他的身旁，有时累了就伏在他的床旁小憩。

白月明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位官宦家中娇养出来，看似柔弱的美丽女子，照顾起他来竟会如此的无微不至。

渐渐地，白月明的身体好转了起来，笑容也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时间就这样静悄悄地流淌着，当二人再次踏上行程的时候，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经过了十多天形影不分的相守，二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被拉近了许多，一路之上，青清的笑声忽然多了起来。

然而当京都真的出现在了眼前的时候，青清却放慢了前行的脚步......

白月明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嘴角带着他熟悉的微笑，故意长出了一口气地说道：“丫头，终于把你平安地送到京都了，没有辜负我向来的一诺千金之名吧！”

见青清的脸庞浮现出了悲伤，白月明连忙将自己的目光投向远方，他是怕自己如果再多看一眼的话，就会控制不住地软下了心肠，于是故作轻松地说道：“傻丫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你我就于此处别过吧！”

说罢，向着与京都相反的方向迈步欲行。

青清轻轻地问道：“月明哥哥，那我们......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像是怕听到否定的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白月明笑了笑：“当然！”

青清面上露出了喜色，急切地说道：“真的！月明哥哥，你一诺千金，可......可不许骗我啊！”

白月明苦笑着点了点头，便消失在了青清已经湿润了的视线里。

青清只好满怀悲伤地走向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