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谨身殿内。
当陆沉施施然捧着一本书出现的时候。
映入他眼帘的,是神情憔悴,带着浓重黑眼圈的两个老人。
“你们......”陆沉挑了挑眉:“没有睡觉么?”
朱棣苦笑一声:“先生,您昨日那番惊世之语,让我们怎么能睡得着啊?”
他们两个,可是一整夜都在讨论宗室问题!
每当想到大明后世,那上百万的恐怖宗室数量时,就什么困意都没了!
朱元璋叹了口气:“先生,请先坐吧。”
陆沉也不客气,淡定的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
朱元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饰,然后才开口道:“咱想了一晚上,也算是想通了,先生说的有道理,咱给的已经够多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咱贪心不足,总觉得一辈子富贵不够,五辈子也不够。”
“现在想来,还是当断则断吧。”
说完,朱元璋又小心的问道:“先生,如此一来,咱的宗室制度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还没完呢,”陆沉摇了摇头,神情平淡的说道:
“说回藩王宗屏的问题,洪武朝的藩王,甚至可以主持地方军务。”
“这无疑是极大的权柄,难免形成尾大不掉的后果。”
“而永乐朝,则收回了藩王的兵权。”
“形成‘有明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局面。”
“此举虽然解除了藩王对皇权的威胁,但还远远不够,宗室特权依然得以保留。”
朱棣闻言尴尬的挠了挠头发。
毕竟他自己原本就是藩王。
甚至还因为建文帝削藩,而起兵造反,登上帝位。
结果他自己上位之后,第一件做的事,还是削藩...
只能说,身为藩王,他更能理解藩王本身所能带来的对皇权的威胁。
朱元璋瞪了朱棣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
毕竟现在,他自己都陷入了挣扎。
难道他苦思冥想,才想出来的分封制度,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朱元璋忍不住出声问道:“先生,那周朝同样用的是分封制,怎么就能延续八百年国运?咱的大明怎么就只有三百年?”
陆沉摇了摇头:“周朝的八百年,水分其实相当之大。”
“真要算起来的话,周朝的统治时间,其实也就只有西周那两百多年。”
“到了东周之时,周天子已经只剩下象征意义,对各地诸侯藩王都没有掌控权。”
“单以西周来算的话,周朝与明朝的国运,是差不多的。”
“况且,不同的时代,适用的制度自然也不同。”
“周朝的分封制,并不适用于明朝。”
“就像是建文,复行周朝的井田制,又如何行得通?”
朱元璋闻言,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微微点头:“那先生,您方才说的不够是指......”
陆沉看向他,一字一顿道:“皇明祖训。”
朱元璋瞳孔微缩,朱棣也是神情惊诧。
陆沉没管他们的反应,只是继续道:“皇明祖训第一条:”
“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
“除谋逆不赦外,其馀所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
“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拿问。”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皇亲国戚犯法,大明律管不着!
而且,当地官员甚至连捉拿的权力都没有!
只准上奏,举报!
最后由宗人府来裁决!
有意思的是,宗人府的宗人令,也是由皇室宗亲来担任......
我审我自己?
能有个结果就见了鬼了。
而且,除非是谋逆大罪,其余的,都是由宗族商议处置,再由皇帝下旨!
就像先前说的。
朱元璋这位洪武大帝,面对官员犯法时,可谓是铁血狠辣,贪墨六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实草。
就算牵连数万人,他也能眼睛都不眨的挥落屠刀,坐视人头滚滚。
但当轮到他自家儿子的时候,态度却就完全不同了。
陆沉淡淡的道:“此法不改,后世宗室祸乱一地,将会成为常态,因为根本没人能管得了他们。”
“秦王殿下在藩地,作恶无数,太子都不得不为其求情,然而却也只是被陛下召回京城一年,又放回藩地。”
“为何?”
“盖因皇子犯法,需宗人府审判,但大明如今的宗人令是谁?没错,正是秦王殿下自己!”
“我知道陛下所想,但也请陛下想一想。”
“一个藩王,最多祸乱一地,但若是数十个藩王呢?”
“到时候大明江山,岂不是处处都有藩王为祸,而且,当地官员还束手无策?”
“届时,各地被藩王欺压的百姓,会如何看待这些藩王,又会如何看待大明朝廷?”
这些,可不是危言耸听。
要知道,即使是在老朱这个洪武大帝手下。
秦王、晋王等藩王,都敢在藩地无法无天。
那到了后面的其他藩王呢,没有人能管束他们的情况下,只要不造反,什么都可以百无禁忌!
朱元璋额头上有汗珠滚落,喉结微动,干涩的道:“先生......咱应该,怎么做?”
陆沉淡淡的道:“我也不会劝陛下什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但,该严惩时严惩,才能起到震慑作用,令诸王不敢随意作恶。”
“而不是设一个摆设般的宗人府,又让皇室宗亲自己管自己,最后的惩罚只能是不痛不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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