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 十

虽然朵儿离家出来时紧闭了门窗，拉上了窗帘，但桌面、地上还是有一层灰。她卸下背包，擦桌子、拖地，换床单、枕巾、被套，等一切收拾停当，她感觉累的够呛，老腰快断了。遂喝了点水，上了卫生间，然后爬床上睡了。

日暮时分，朵儿醒了，肚子有些咕噜噜叫。她去外边吃了些东西，然后回来。几个孩子在楼前玩过家家，你当爸爸我当妈。她到年轻小两口处接了白眉大侠。白眉大侠似乎委屈的不行，嗷嗷叫着——你竟至于扔下我那么久。今又相逢，又现熟悉的味道，白眉大侠咧嘴无声笑着，愈发粘人，在朵儿怀里立着，盯着朵儿反复的看，像久未谋面的情人，要舔她。没了父母的关心，没了孩子的牵绊，朵儿的生活又陷入了凑活的状态，不困不睡，不醒不起，不饿不吃，非必要不出门，管它白天黑夜，管它风雪交加，只要她愿意，怎样都行。天宇依旧没有丁点消息，她已不在去管，心也不再会痛，她就当没有这个人。单位那边也静悄悄的，小刘、旺姆、尼玛卓玛既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给她发信息。这帮不靠谱的家伙，看我怎么收拾，朵儿有些失落，有些忿忿然。打开伊对，消息界面有几个访客，她滤过其他人，看到纳兰性德的留言：

……

失踪了？

亲爱的，最近在忙啥？

最近好吗，怎么都不理我了？

她扣下手机，不由地感慨，亲戚朋友还赶不上一个外人！

朵儿决计去市场买些水果。她穿好马甲，戴好围巾，对着镜子照了照，把额头的刘海梳了梳，迎着微风，踩着新铺就的人行道青砖向市场走去。市场上人不太多，个别商户门前零星的站着几个人，问东问西，讨价还价。她捡了些耙耙柑、苹果、梨，又要了一个红心柚，自己感觉不太多，却花了九十多块钱。提回家，打开红心柚外包装红纸才发现柚子烂了拇指头肚大的一块，她不知商家是否有意把这个坏的给她。她提着红心柚去找商家，一来一去地折腾，心中本就有气，说话语气自然不好。结果这个女摊贩不知是受了委屈，还是本来就爆，点火就着，俩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气头上，朵儿认定是商贩故意把这个坏的给她，执意要退钱才可。那个女商贩自然不同意，天已入冬，生意凋敝，本就一天守不来几个人，你还来退钱，是不是很过分。周围陆续围了一圈人，有评理的，有劝架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吵到这份上断然没有后退的理，朵儿执意要退钱，女商贩执意要换，俩人吵的脸红脖子粗，谁也说服不了谁。“穷的吃不起就别吃，还在这充大尾巴狼。”话赶话，女商贩丢出这么一句伤人的话。气的朵儿嘴唇发紫，额头青筋爆起，“谁吃不起，谁吃不起？你才大尾巴狼呢。”“你是大尾巴狼。”“你才是大尾巴狼。”“我认得你，你不就是被人甩了的糟货嘛，男人不要，跑这撒野来了？”女商贩恶毒，情急之下扔出了王炸。朵儿脸刷的红到了耳根，呆立在那儿，愣住了。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在如剑的目光包裹下，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她的眼泪不听话的流了下来，她抬手擦了擦，拨开人群，疯一样的跑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她的人生就像一场梦，充满着凄楚和无奈。她的第一任前夫在她怀孕期间乱搞，得了性病；她的第二任前夫自私自利，没有担当，视钱比人重要；而天宇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却不能明辨是非，经不起舆论的压力，选择回避；现在竟然有人骂她是糟货，被男人甩了的糟货。也罢，连她的父亲都嫌弃她，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没有牵挂，不被牵挂。她痛恨这个世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不受道德谴责，反而成了人们炫耀的资本和崇拜的对象。而女人一旦出轨，则被贴上不贞、不洁的标签而遭人唾弃，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她匍匐床上大哭了一场，她脆弱的心再也受不了这种种白眼、非议，指指点点，她快要窒息了。是的，人生而自由，却无不在枷锁中。现在是她冲破枷锁，实现自由的时候了。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一了百了，毫无羁绊，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她推开窗户，曾经惹眼的一幕幕因为入冬的原因而暂且遁去，四下寂静无人。她探头向下看了看，似乎足有三十米高，她以前从未这样看过。她慢慢爬上窗台，她感到一阵眩晕，眼泪不听话的又流了下来，冰凉冰凉的，带着咸味。白眉大侠好奇的在身后看着她，吠了几声。她回头看了看，对白眉大侠报以莞尔一笑，然后纵身跃下……

白眉大侠像是明白了，快速跑到门口，前爪用力的抠门缝，抠呀抠呀，门居然真的被它抠开了一条缝，它迫不及待地挤出去，箭一样的冲下楼梯。有两个人远远的站着不敢过来，一脸惊恐。另一侧，朵儿趴着，一动不动，地上一滩的血。白眉大侠立定，左右望了望，因为紧张、恐惧而身体僵硬后缩，对着朵儿的方向“汪，汪，啊汪”叫了几声。不见朵儿起来，它快速冲过去，高声狂吠，叫声高亢、惨烈。之后，它身体后撤，屁股撅着，用力扯着朵儿的衣服，想把朵儿拽醒，但朵儿终究没醒来。

不多久，警察封锁了现场，拍照取证后，120拉着朵儿走了。朵儿自始至终没有动一下。白眉大侠眼睁睁看着朵儿被拉上了车，追着120跑了好远。

一座县城，竟至于有人跳楼自杀，绝对是爆炸新闻，够得上头条。此消息一经传播，迅速蔓延到县城的各个角落，演绎出各种版本——仇杀、情杀、财产纠纷、看破红尘等等，各执一词。有不甘寂寞的人，深挖、佐证，终是踅摸出些蛛丝马迹，说曾见过朵儿和一个男的上一辆车走了，应该是婚外情引起的。

朵儿毕竟是国家公职人员，朵儿的死间接证实了之前的传言，也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对近来工作抛锚，言谈举止异常的工作人员，上级领导要多沟通、多交流，把握其思想动态，做好心里防范和思想疏导，杜绝思想腐化堕落，杜绝婚外情产生的不良后果。

杜少峰被停职检查，然后就是撤职降级，被安排进了县政府统战部成了普通的科员。杜少峰没有提出复议，也无脸公然面对组织，面对那么多组织成员提出复议。杜少峰知道自己愧对于朵儿，对朵儿的死，他有一定的责任，他愿意接受组织的安排。而让杜少峰没有想到的是，此刻，他漂亮的妻子和他提出离婚，没有商量的余地。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买单，纵使你是年少轻狂、鲜衣怒马、侧帽而归的公子。没了家庭，没了事业，杜少锋憔悴了许多，日日寡言慎行。低谷期是难熬的，它考验着人心人性。因忍受不了他人轻视的眼神，无端傲慢的话语和背后窃窃私语的指点议论，在一个风雪夜，大地白茫茫一片，杜少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再也没有出现过。

朵儿的父母、孩子抱着朵儿的骨灰盒回了绵阳，把她就近安葬在风景优美的公墓区，两侧松柏相伴。

天宇最近没去上班，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在家里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后啥都不想干，胡子拉碴的，似乎老了很多，也不出门，有时会莫名的笑，莫名的哭，哭过之后就是哀叹：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