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 一

马上春节了，父母催问了好多次，可朵儿还是不能确定到底回不回老家。从内心里，朵儿是想回家的，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一切都是那么亲切美好。可朵儿又怕回家，自打2006年离婚，朵儿似乎做啥事都没了心劲，不爱出门，不爱逛街，不想聚会，懒得打扮，怕见熟人。更要命的是从去年开始朵儿对食物没了胃口，医生说是因精神疾病而引发的厌食症。朵儿比以前清瘦了许多，颧骨愈发凸显，眼窝愈发深陷，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每到节假日，朵儿便觉得愈发孤独寂寞，闲来无事，朵儿会盯着街道发呆。窗下不时飘来一对对恋人、夫妻的身影，或手挽着手，或勾肩搭背，亲昵的像一个人。偶有父母牵着孩子，分列两旁，或父母提着东西，孩子跟在后面，或驻足，或踱步，或小跑，或顽皮的绕来绕去。一派其乐融融的和睦景象，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此刻，朵儿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身体颤抖，遂匆忙收起眼光，落寞的折回自己的小屋。后来，朵儿就不再去窗边看风景了，她宁可窝在床上，抱着手机看电视、刷抖音。朵儿是牵挂父母的，父母把自己养大，又把她的儿子养大，着实不容易。看着日渐苍老的父母，她有些内疚，她现在能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给父母一些钱，让他们在物质上能得到更多的满足。可朵儿的父母原本就是早先响应党的号召，支边后返回内地家乡的，钱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多么紧要，他们更渴望亲人的关怀和慰籍，渴望尽享子孙儿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每当和父母视频通话结束，朵儿就难过好几天，总觉得自己犯了弥天大罪，不能守在父母身边、床前尽孝，是自己不好。夜深人静，朵儿睡不着时，暗自啜泣了好几回，她想父母，想立刻回到父母身旁，扑到父母的怀里把这许多年遭受的不如意、委屈向父母诉说。即便什么都不说，能在父母怀里，如儿时一般安静、踏实，亦或偶尔撒个娇，或许，她所有的不如意、委屈都会烟消云散。她更想吃父母做的带着柴草烟火味的大米饭，香肠、腊肉，想吃家乡的红苕白米稀饭，想吃家乡水塘钓上来的花白鲢鱼。每每想到此，她就莫名的激动，莫名的幸福，想立刻背起行囊，来一趟说走就走的回家。可一想到身单影只的她要独自面对慈善的父母，以敏感、脆弱的心面对她自认为乡亲们那挑剔的眼光，和或许善意或许讽刺挖苦的闲言碎语，她就立刻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她受不了旁人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回家过年的刺激场面，所以她宁可呆在自己的小屋里，虽寂寥、清贫但更显弥足珍贵。

按照往年的惯例，春节期间她们是要在单位值班的，但究竟谁来值班，却还未有定论。其实她也可以要求回家探亲。但一来确实回家太远，坐火车往返路上就得四天，如做飞机倒是快了许多，但下了飞机又得再倒两次车，对一个不事劳作的女人家家的，轻装简行她都嫌麻烦。二来就是身单影只的她眼见亲戚们拖家带口走亲访友，心里不是滋味，更怕被不知就里，不识趣的乡邻问东问西，让她难堪。她的几个家远的，早就嚷嚷着就地过年的同事，已私下问过她是否回家过年，若不回去，邀请她和她们一起过年。一帮人在一起，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打牌斗嘴，八卦聊天，热热闹闹，再无其他。

按说，她的单位不错，一个政府执法机关的小领导，在当下现实的社会，要找个伴过完后半生似乎不是难事。但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一旦走出婚姻的殿堂，要么心已死不找，要么绝不将就。有合适的就处，没有也无所谓，反正她又不要别人养，自己一个人倒乐得自在。诚然，女人消极的态度会错失许多品行兼优的男人，姻缘也需要主动，需要踮起脚尖伸手够一够的。这一点，对上过大学，经过世事磨砺的朵儿来说，道理在浅显不过。父母也催她，趁年轻再找一个，还好心托人在家乡给她物色了几个。她也曾认真的去相过亲，其中不乏自身条件很好的私企老板，但她都没有看上。一是觉得不入眼，二是担心以钱压人的暴发户嘴脸。‘老子尚能自立，何需瞅他人的脸色行事嗮？’别看朵儿个头小——一米五六的身高，主意可正着呢。她有时自我调侃，老了，个子缩了，只有一米五四喽。可浓缩的都是精华，浓缩的都是智慧，她心里明镜似的：一、近处当地的不找，万一有个闪失，闹出点绯闻，或者自己没看上对方，但对方死皮赖脸缠着，确不好办；二、西藏高原终不是久留之地，高海拔缺氧造成的身体伤害是不可逆的。家乡山青水秀，人杰地灵，父母兄弟又在那儿，落叶终究要归根的。所以，即便找，也找个四川本地的吧，短暂的分离不改退休后长久的相守，那才是属于自己的真正的日月。何况，她心底已早早谋划退休陪父母了。正因为如此，她谢绝了单位同事朋友的好意，直言告知自己不找，封了同事朋友的嘴。但每当夜深孤独袭来，或月经退潮，或电视里情爱画面闪过，她多少有些春心荡漾，内心深处会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欲望之火。顷刻间，她感到自己身体绵软，浑身乏力......她想男人了。她有心仪的男人，可心仪的男人却有家室，她不敢越雷池半步。此时此刻，情欲之火熏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挥之不去，她脑壳里想着那个男人，情不自禁的...

在单位里，朵儿很有些女强人的味道，同事们有些怵她。她说话语速颇快，直指要点，从不拖泥带水。情急时，朵儿会冷不丁冒出几句四川话，吐出几个“脏字”，把人噎的半天回不过神来。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那只不过是四川人惯有的口头禅，而非真的骂人。严肃的面孔下，朵儿也会显出柔情的一面，譬如：旺姆，你今天的衣服很漂亮哦，哪里买的？；小刘，你这头发直直的，阳光帅气，很美哦，等等。但她对男同事就显得有些刻板，总一本正经，言语吝啬，除了工作必须的交代安排，没有多余的废话。机关单位，她怕误会，她更怕流言蜚语，会杀人于无形。朵儿有心仪的男人，这是她心中的秘密，她把这份情藏在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心房。她确信，这份情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最要好的同事，连同她无话不谈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