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者目录——炙热史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凛冬的自白书（四）

布雷茨.兰斯洛特是一个亲切感十足的人，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评价道。

他没有什么架子，十分阳光且谦虚，很少生气，甚至可以说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怒意，除此之外，他还很喜欢和人聊天，同他聊过天的人的心里都会不自觉的感到舒适，因为无论说什么，布雷茨仿佛都能理解，并且在知道你的困扰后会用亲切的语气开导你，虽然有些时候的开导并不成功，但被开导的人也会由衷的向他表示感谢。

可是，布雷茨从未对人提起过自己的经历，过去或是年少，人们最熟知的那场战役让他成为了‘碧蓝游侠’，但在那之前，他经历过什么，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埃梅尔。”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后，埃梅尔抬起头看到了布雷茨的脸，然后马上又把头低了下去。

那一瞬间的表情被布雷茨清楚地捕捉到，那张将屈辱和不甘写在脸上，仿佛在诉说着痛苦的脸，明显是被某些事情逼入绝境，无法通过自己的力量挣脱，才会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

“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真不错”，布雷茨一边说，一边靠着埃梅尔坐了下去，“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伤不到你呢。”

埃梅尔苦笑道：“不是已经被伤到了吗？一条最重要的手臂。”

“可即使一条手臂不能用了，你不还是没放弃，想办法战斗吗？”

“战斗…啊…哼，我都不知道下次战斗的时候，我还能做些什么。”

说完，埃梅尔将头垂得更低了，那副精神受到重创，仿佛准备要与世隔绝的样子，任谁看到心里都不会好受，但这也告诉了看到他这个样子的人一个消息，此刻的埃梅尔已经失落到了极点。

布雷茨在看到埃梅尔的这幅样子后也很难受，要说了解埃梅尔这个人的话，自己肯定是没资格的，但自己亲眼见证了那一幕，在所有人都因恐惧踟蹰不前，因弱小而即将遭到蹂躏时，只有他站了出来，并且赢得了胜利，活了下来。

或许在布雷茨心里，在恐惧的威压下还能继续站出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会有勇敢的人站出来，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勇气，可埃梅尔不一样，因为他赢了下来，比起他站出来，更重要的是他赢了下来，正是因为他杀死了帝国人，活了下来，才会让自己意识到敌人并非不可战胜的，才会让自己活到了现在。

“埃梅尔，说句实话，你在别人口中听到的最常见的称赞都是勇敢，但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你的勇敢并不是多么值得称赞的事情，一千人里总会有几个勇敢的家伙，在对抗帝国人时不被周围的恐惧感染，像是出风头一样的走上前去，但据我所知，这些勇敢的家伙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战胜恐惧走向前方的人们，他们的勇敢在死去的那一刻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布雷茨的话很平淡，仿佛那些在他眼前死去的人都并不重要，如果是以前的话，埃梅尔一定会愤怒，可现在，连愤怒都无法做到的他只能用一副不甘的口吻反驳道：“他们是值得称赞的，那些克服恐惧的人们，即使最后死了也是必须要被称赞的，这不是结果上的无能为力就可以被否定的。”

“确实如此，但…如果连称赞他们的人都死了，那不就真的无可奈何了嘛。”

“不会死的，他们不会死的，我会成为墙壁，所有的敌人都由我来…”

“你不行的，你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布雷茨的手放在埃梅尔的肩膀上，目光聚集在埃梅尔的脸上，“现在的你不行，最开始的你也不行，就算是以后，你成长之后，变得更强之后，也不行，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不该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现在的我根本没办法正常战斗，如果我少杀了一个敌人，那么那个家伙就会杀死其他人，这不行，我不能只是这样…可恶，如果这条手臂还在的话，我…”

“没错，如果这条手臂还在的话，你真的是个很强大的人，这就是我觉得你最值得称赞的地方，你毋庸置疑的强大，没了这个你就只是个人堆里一眼找不到的家伙而已，所以现在把头抬起来，靠在墙上，和同你一样的我欣赏一下缝隙一样的天空，好吗？”

布雷茨拍了拍埃梅尔的背，示意他坐起来说话。

埃梅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布雷茨，发现他并没在看自己，而是仰头望着上方，随后他的目光又垂到了下方，那是些许阳光也改善不了的阴影，沙土和石子零落的躺在硬邦邦的地上。

‘是啊，不如看看天空。’埃梅尔心里想。

随后，埃梅尔学着布雷茨的姿势，屁股向前移了一点，后背紧贴在墙上，仰起头看向仿佛被包裹住的天空，埃梅尔的心随着天空中飘动的云慢慢变得宁静，这片刻的宁静让他沉迷，不愿意再去想别的事情。

“我似乎沉浸在扮演一个可靠的角色里，并对此乐此不疲。”

“这是什么意思呢？”

“口头上的意思，就是说我现在这幅可靠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只是装久了，最终忘记了原来是什么样子罢了。”

“我不敢相信是这样，假如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会认为这是假的”，埃梅尔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没有了最初的焦虑感，“在丁克玛时，我只是觉得愤怒才冲了上去，并不是因为有超出常人的勇气，当时我刚刚经历了丁克玛战役的失败，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不甘心，明明他们，每个人都勇敢的冲在我的前面，却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那块大石头为什么就偏偏砸在了我的前面，为什么就偏偏把我震晕，为什么偏偏就是我被其他人的尸体遮住，我不甘心，明明…他们比我更值得活下来。”

“‘你活下来是因为你还有要做的事情’，你说过那个听我的命令将你背走的士兵，拉尔海姆这么对你说过对吧。”

“啊…是，哼…在多玛尼克，是他背着我逃出来的，我可真不像话，被帝国人抓住吼聋了一只耳朵，然后又被…拉尔海姆背着…她当时受了重伤，却还是…”

埃梅尔的鼻子有点酸，不断地发出抽泣声，布雷茨尽量不朝他的方向看，也把这件事情当做从未发生过。

“一直都是被人保护着的，所以现在才会想着保护别人，我终于有点了解你了，你也挺不容易的呢，用愤怒驱动着自己去战斗，把别人的命看得比重要的多，我是做不到的，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你挺厉害的，我说真的。”

“可是我现在，已经麻木了，在听到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伤了，缺了胳膊少了腿时，我愤怒不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有愤怒作为动力，我很怀疑自己在下一次战斗时还能不能冲在最前面。”

“呐，埃梅尔，你溺过水吗？”

“没有。”

“我这一生中只溺过一次水，那可真不得了，咸到牙疼的海水扑通扑通的往嘴里灌，不一会儿肚子就又胀又重，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身子向下沉，鼻子无法呼吸，全身被冻得没有了温度，眼睛直勾勾得盯着在水里看到的乌云，我脑袋告诉自己就这么沉下去吧，但身体不愿这么做，拼命扭动僵硬的四肢，朝上面游啊游，记不清有多少次沉下去又游上来，我的脑袋催促着我的身体下去，但我的身体就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一样，最终，我抱住了一块在海面上漂浮的木板，跟着那块木板，来到了这片土地上。”

听到布雷茨的这段经历后，埃梅尔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所以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但布雷茨的经历便是如此，并且他真的做到了。

“在那之前，我不止一次的怨恨过我的人生，我的…最初的家，但在那之后，我来到了这里，脑袋里面再也没有了怨恨，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体不愿意让我的脑袋就这么放弃，它觉得我还可以再稍微努力一下，多亏了它，我之后度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渐渐地，脑袋和身体选择了同一条道路，他们带着我到了丁克玛，到了雷鸣城，然后到了这里。”

似乎是回忆起了一段珍贵的往事，布雷茨深呼了一口气，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埃梅尔听明白了布雷茨话中的含义，仰起头沉思了一会儿，无论是表情还是心态都缓缓放松了下来，突然间，他感觉到一块巨石似乎在他的心头移开了。

接着，埃梅尔说道：“我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教会了我如何做人，给了我很多鼓励，还给了我…爱，是一个对我而言像父亲一样的人，我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想要把什么事情都做好，有一次，他让我帮忙去组装篝火台，就是因为我摆放的一块木头角度出了问题，烧毁了一间屋子，万幸没有人受伤，等到把火扑灭后，他讲了一个笑话把所有人逗得哈哈大笑，我当时低着头，只觉得愧疚，然后他推着我的后背，对我说，‘看啊，大家笑得多开心’，虽然…我还是有些愧疚，但看到所有人都笑着，我由衷地觉得，这样真好。”

“那你现在没事了吗？”

“啊，嗯…”

埃梅尔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布雷茨没有马上站起，因为坐姿的问题他的双腿已经发麻，所以埃梅尔在站起来后伸手将布雷茨拉了起来。

“布雷茨，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可以对发生的这一切表现得云淡风轻，即使现在也依旧不明白，但至少我清楚了一件事，即使我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想成为的，就是一个可以让他们可以继续微笑着活下去的人，所以即使现在的我没办法再和以前一样战斗，至少也要顽强的坚持到最后。”

“看来你准备好了，去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听完布雷茨的话后，埃梅尔露出诧异的表情，布雷茨随即改口道，“我说错了，是扮演一个王的角色，让我见识一下吧，你的顽强能带你走到哪里。”

“谢谢。”

埃梅尔朝布雷茨伸出了手，这算是两人之间第一次正式的握手，无论是对埃梅尔还是布雷茨，都意义非凡。

布雷茨也朝埃梅尔伸出了手，紧紧地握住。

“那我们两个就好好扮演我们的角色吧，埃梅尔，我很荣幸能够认识你。”

“我也是，布雷茨.兰斯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