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者目录——炙热史诗 第一百零三章 父亲与女儿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风格，就连垃圾堆放的地方都没变。

不落要塞西面的大洞直通内部的西南区域，区域内有着铁匠铺、纺织屋一类的建筑，因为建筑内部空间较大，所以成为了大部分帝国人休息的区域，而剩下的一部分基本都集中在了东北的农业区域，在堆积粮食的仓库内，听着隔壁猪羊的鼾声入眠。

尤尼注视着这个陪伴了自己近三十年时间的地方，布局几乎和一年前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但对他来说却已经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少了些聒噪的气氛，多了些刺耳的鼾声，铁匠铺也已经荒废，蜘蛛在炼铁炉内结了网，粪便的气味蔓延至每个角落。

‘或许该为他们没有彻底毁掉这里稍微感谢下他们。’

“那我呢”，一个令尤尼熟悉到不得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是否也会感谢我呢？”

尤尼病了，他也知道自己病了。

这种症状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在知道自己即将回到不落要塞后，他就时常能在脑海中听到女儿列妲的声音。

‘我不知道，大概是感谢你的吧。’

尤尼悄无声息的走在不落要塞内的小路上，规避着一切可能让他发出声音的东西，他也会想着去触摸一下墙壁上结起的蜘蛛网，但总是刚伸出手，犹豫几秒后又放弃，不断地告诉自己已经不配去触摸这里一丝一毫的东西。

‘这里是…’

尤尼停在了一条巷口处，这条很窄的巷子只能容下小孩子进出，在不落要塞内随处可见，但偏偏这一条承载着他很多的回忆。

“你没有找到我，尤尼，这一次是你输了。”

‘其实那一次只是嫌你烦，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一下你，但没想到你突然就喜欢上了捉迷藏，而且每次都会藏在这里。’

“因为你一定不会想到我第二次也会藏在这里，而且就算我说下一次也会在这里，你一定也不会相信。”

‘因为每一次我都要用这种理由敷衍你才能去…工作，列妲。’

尤尼注视着那条小巷，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就此别过，朝着不远处的铁匠铺走去。

在打开铁匠铺门前的一瞬，尤尼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铁匠铺内传出小小的呼吸声，他停在原地数十秒后，才确定里面是人睡着后的平稳呼吸，这才无声地在腰间掏出一把锋利的猎刀，轻轻推开门后精准砍下了帝国人的头，整个过程迅速而安静。

帝国人的血从脖子处向外涌出，不出几秒就浸满了整个铁匠铺的地面，尤尼也在刚刚砍头时，脖颈处一瞬间喷出的血浸满全身，他只是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背身倚着帝国人的尸体坐在了血泊中。

‘应该是这里啊，怎么找不到了。’

尤尼的手在铁匠铺墙边的一处暗格内摸索着，这里藏着一瓶他珍藏起的好酒，如果是现在喝的话，一定比在列妲结婚的时候喝的要香。

但无论如何摸索，尤尼始终没有找到，正当他想要低下身子查看时，胳膊突然被血泊中的某样东西划伤，他看向了血泊中，然后便放弃了找酒的想法。

‘该死，我藏了好多年呢，这该死的畜生，就一条命，太亏了。’

“酒有那么好喝吗？”

‘怎么说呢？人生太过苦涩，需要酒来滋润…切，只不过我喜欢而已啦。’

“这东西哪里好喝了，辣辣的，喉咙都要被刺破了。”

‘稍微安静一点，好吗？列妲，很快我就能给你讲解这东西有多么好喝了。’

尤尼踩着血泊站了起来，他脱下自己的裤子，拧干再穿上，湿漉漉的感觉刺痛着尤尼腿上的老伤，也因此让他回忆起了那个给他留下创伤的士兵，虽然死了，但尤尼还是记住了他，只因为他在剑术上有些许才能，换句话说，能让尤尼记住的人只有那些天生便具有才能的人，虽然大部分都是不知道名字，死在自己剑下的敌人，但他认为自己这一生似乎也只有这些值得回忆了。

尤尼一边回忆着自己能记起的人，像是死前的走马灯一般，眼前浮现他们的面容，一边躲避着起夜的帝国人，朝着目标前进。

根据作战计划，尤尼要在不落要塞的一个房子里找到堆积火药的地窖，但他没有告诉埃梅尔，那个房子正是他的家，也没有告诉过埃梅尔，他曾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

一路上，尤尼躲避着起夜的帝国人，他压低身子穿梭在帝国人无法进入的巷子内，躲在他们注意不到的草垛后，他讨厌透了这种像老鼠一样畏畏缩缩的感觉，可面对着高大魁梧的身躯因为睡意摇摇欲坠，就像高山的巨石不知何时就会从天而降，一种不知名的恐慌不自觉的在尤尼心中生出。

在躲避过四五个帝国人的起夜后，尤尼终于还是到了居住区，果不其然，这里没有帝国人休憩的迹象。

周围的一切在尤尼的耳朵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安心感在一瞬间代替了紧张，他再也掩盖不住疲惫，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慢慢的，尤尼的脚步愈发沉重，存储火药的地窖入口就在家的侧边，他却控制不住地朝家门走去，渴望和恐惧两种感情同时在他的心头迸发出来，他的双腿因为渴望大步向前，耳边却因为恐惧不停地想起妻女的话。

“你怎么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埋在我们家下面，一点火星就能让我们一家像外面那些人一样炸成碎块，就算你不在乎我也请在乎一下列妲，你不能连女儿都不在乎吧。”

“闭嘴，芙拉，我说过别掺和进我的事情里。”

“...好的。”

最终，尤尼停在了门外，手悬在门上，嘴里碎碎念道：“我可真是个人渣啊。”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列妲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她说：“欢迎回家，尤尼。”

那些嵌入进脑海中，令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微不足道的回忆在一瞬间填满了他的脑海，眼前只剩下梦幻般的阳光洒进房间，列妲，那个在他眼里一直幼小的身躯终于长大了。

“结婚的对象好难选择啊，这么多优秀的男人，尤尼你快帮我选选。”

‘你不是不愿意嘛，声音中的拒绝好像在割我的心一样痛，既然不愿意的话就拒绝，反正结婚之后一定会生下孩子，那孩子长大之后还会…呐，列妲，你怎么在我不知不觉中长大了那么多。’

“是你太不在乎我了，我那么多次的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要陪我，要爱我，但你总是对我敷衍了事，怎么样，现在我长大了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吗？’尤尼尝试询问自己的内心，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任何回应，‘我当时是怎么回复的来着，对了，我没当回事，就回了句稍微有点，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而已，虽然只是和平时一样敷衍她，但…她之后确实说了什么，该死，想不起来了。’

尤尼推开了自己的家门，但恐惧令他无法再向前去，只敢远远地望着，那些自己毫不关心，被自己无视的细节，想象列妲露出的每一个失望的表情，思考她明知会被忽视，却仍向自己投来亲切问候的勇气从何而来，思考自己为什么时至今日仍不愿正视那份温柔，让自己的心在尤尔科罗死后，再次感到温暖。

尤尼最终还是没有进入里面，因为现在的自己和那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他那时会做什么，现在仍会做什么，就连抬头看看天空的几秒也不会留给这里，那份早已属于他的温柔再次遭到抛弃，然后，他打开地窖的入口，扶着墙壁，踏着阶梯走了下去。

“尤尼…”

就在听到声音一瞬间，尤尼愣住了，因为这是不落要塞中的一个老人的声音，他除了对老人下达命令外从未有过多余交流，自然不可能和他有过像与列妲一样温馨的回忆。

尤尼不敢相信的将目光向地窖内投去，那里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一双双发光的眼睛让他不寒而栗，在那一刻开始，尤尼所有的计划宣告失败。

“你还活着。”老人激动的望向尤尼，迫不及待的伸出双手想要触碰他。

“小声点”，尤尼小声呵斥了他们，马上又愤怒的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是芙拉带我们到这里的，那一天在你冲向巨人后，我们就一直躲在这里…你没事太好了。”

没等尤尼再说些什么，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他的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小家伙儿们，我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这个声音，这个地点，尤尼颤抖着转过身，只能看到一张脸在向地窖内部窥探，两只和巨手正像是要扒开地窖两边的墙壁一样挪动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群家伙还活着，为什么这个时间，帝国人会来这里，等一下，这个声音，难道…不…”

尤尼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被乌云遮盖了，雨在尤尼踏进地窖时才开始下起，对他宣告着火药炸毁哨塔计划的失败。

‘怎么可以这样，不应该这样，白天还是大晴天晚上却突然下了雨，现在还发生了这种事情，已经什么都不行了，虽然我也不在乎那些家伙的死活，但…不对，列妲在这里，就在我身后。’

许多年前，列妲曾问过他：“尤尼，你这一生有在乎过什么吗？”

在这濒临死去的瞬间，尤尼眼前没有出现父亲和母亲，也没有出现妻子，只有一个喜欢梳着麻花辫，长着雀斑的女孩，在很远的地方朝自己转身微笑。

“其实就算你不在乎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行，如果对一切表示毫不在乎，仅仅为自己而活这件事让你感到自责的话，我一定会原谅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