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琛一家逶迤东去不表。
永安坊内周府之中,老仆捧着离光长剑呈到周荃面前,他探手取过剑来,双手微微一分,“铮”的一生清鸣,只觉得寒光扑面,更有一股朱砂丹气轻轻弥漫散逸,不觉脱口而出“好剑!”
拂拭了一阵,周荃将长剑横置于膝,心中暗想:荀琛挂剑,意在保我平安,肯定是意欲尽快回转,与我共当此祸,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周荃本就是外和内刚之性,挚友虽有心相助,他却更不愿拖累旁人。
唤过老仆,令其将自己的手札递于太史监的上官,为自己和荀琛都告了假。
这太史监本就是个清水衙门,素来官员都是专攻自己的术业,鲜少琐事应付,且五品以下连上朝都不必去,少了许多麻烦,告假自也是十分的容易。
两日后便是周荃的本命之日,他提前一天斋戒沐浴、净体更衣。上次意外中断的大衍算局虽已给他敲响了警钟,而且已经降下了反噬,但他却心硬如铁,始终记挂着先师的祖训,作为目前占验一脉在朝中修为最高之人,准备不顾生死,再为这天下行一次占卜之术。
此次要施展的,是自己最为精熟的《乙巳经玮天目占法》,只是为求得不要在算局中就受了反噬而亡,他也准备了宝忏法醮,祈祷自己的本命星官能来护佑一二。
周荃年近花甲,自问也算得在这开元盛世尽享人间之乐,眼下却不愿这大唐盛世国祚中断,为此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是情愿。
况且,他心中暗想,那已先行避祸的荀氏一家也应该留下了最后的希望,只是略一转念。将那小小的身影从心头抹去,以免他被自己身上的天机反噬所牵连,绝了那似有似无的一线期盼。
他平心静气,铺开白纸,为远在山东的儿子留下一封书信;又唤来老仆,让他守在门口,以免真有反噬取命,自己来不及说出最后的占卜结果。
诸事妥当,大唐太史监六品监丞,占验一派此时公推的首领之人,周荃周蕙翁瞑目宁神,无悲无喜。
正午一到,他身着鹤氅道冠,堂上置三清圣像,香案上供着食果、香花、旛灯,又请出了自己传自黄冠真人的五岳真形图。
五岳真形图,相传是王母赐予汉武,自汉以来早已传至天下。但自己这副却是师祖袁天罡和李淳风亲手所绘,与时下灵宝、上清之所传皆不相同。
图中的五岳真形灵符灵光湛然,正和道家“仙灵侍卫,万厉潜藏,门户丰隆,难近诸殃”的真意。
再将好友留下的离光长剑奉于斋堂之门上方。以期能辟邪克祟,诸魔不侵,这才静下心来,取黄表笔墨,撰写宝忏疏文:
玉清圣境无上开化首登盘古元始天尊。
上清真境太上玉宸道君灵宝天尊。
太清境三教宗师混元皇帝太上老君道德天尊。
弟子周荃,自从原始以来,或为宰官,或为执事,掌固枢命,申令典行。
却有:不明天时,不查地势,不知疾苦,不问饥渴,违教化之责,逆顺天之命,妄窥天机,虚言人事。以上种种,当堕地狱,长劫受苦,苦尽复生,或为饿鬼,或为畜生,往复循环,百千万劫,报警复还,生于兹世,以前业故,尚受余殃。
今于圣前,咸悉忏悔,归命信礼。
弟子周荃凭真谐,虔礼上真,恳祷至诚,一心忏悔。
周荃自念受灵微贱,禀性冥顽,仰荷洪休,得亲正教,功亏毫发,过积丘山。
今启下诚,仰投上圣,披肝露胆,谢罪首愆,幸鉴愚诚。
少回灵贶,赦千非於既往;允荷慈恩,锡百福於方来。长承道荫,一门康泰,九祖迁升,所愿谐和,所求称遂,凡於动静,实赖生成。某无任志诚恳祷之至。
疏文虽短,却是情真意切,无有虚言。周荃朗声诵读于上天之后,焚于香炉。
这只是周荃行宝忏法醮的第一步。之后,周荃足登云鞋,在堂上手持桃木剑,存思九天,依斗宿之象,按九宫八卦之图缓缓步之。
行的正是“三台灵官天罡步”,口中诵“太上诵神五星诸宿日月混常经”,与自己的本命星宿亢宿遥遥沟通,接引星力,求得护佑,下一步就要施展占法。
周荃心无旁骛,专心法礼。此时堂上渐渐有了异象,只见香烛烟气缭绕,聚而不散,烛光上窜尺余,竟也安安稳稳,更有异香隐隐传来,四周的窗纸也渐渐鼓荡不休。似是有了呼吸一般。
周荃见状,心中倒是颇喜,这似乎说明自己与上苍灵官已经有了感应,法醮成效初显。避祸倒在其次,眼见自己又能推演这天下大势的变化,达成愿望,连忙收敛心神,虔心法礼,务求法醮顺利完成。
周荃不知,就在此时,人莫能见的九天之上,云雷闪动,灵气缭绕间,一股夹杂着神道的堂煌,亦有丝丝不明阴厉的意志正盘旋不休,似乎也在感应着什么。
就在就在周荃天罡步停止,心中大定,礼成的那一刻,这股意志自天而降,阴雷一闪,径直贯入他的天灵。
无边的痛苦直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身躯仿佛被这沛然而至的力量撕裂而又缝合,意识瞬间模糊。紫府识海中,周荃的阴神目眦欲裂的向对面大声吼道:“你是何人?”
眼前却是一尊仙气环绕、金光闪闪的金甲神人,只是眼中黑气闪动,嘴角一丝戏谑,嘲讽道:“你请我来,却不知我是谁?”紧接着一阵心满意足的笑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荃的阴神此时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甘、痛悔都呈现在脸上,戟指面前之人大喝道:“难道你是?……”
只是这句话他没能说完,那金甲神人如赶苍蝇一般挥挥手,周荃的最后意识便如风中之烛一般灰飞烟灭。
现实中,只见刚刚礼成的周荃忽然牙关紧咬,身形不稳,摇摇欲坠,只一瞬间眼中便恢复了清明,嘴角挂起一丝带点嘲讽的冷笑,接着伸开袍袖左右打量,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盛,最后竟在堂上仰首哈哈大笑起来。
门外伺候的老仆听闻动静,不禁心中担心,连忙问道:“郎君、郎君,可有什么不妥吗?”
门内笑声渐息,只听周荃声音从内传来:“好得很、好得很,哪有什么不妥,你且退下!”
老仆闻言,慌忙垂手走开,不敢多问。门内的“周荃”却是眼中不快,伸出左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推,一股罡风在门内凭空旋起,接着扑出门外,从那匆匆行走的老仆身后透体而过。却不料那老仆只是突然腿软,噗通一下坐倒在地,稍作挣扎便又爬了起来,眼中尽是惊惶和迷惑,哆哆嗦嗦地向自己的小偏房走去。
门内那“周荃”脸上的一丝笑意终于消失不见。伸出手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再闭上眼开始慢慢的呼吸,似乎是在认真地感受着什么,不多时,这“周荃”的面上终于在带起了一丝苦笑,缓缓睁开眼,口中喃喃道:“末法、末法,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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