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裂痕的光 第十三章

炎炎夏日里的一场山火打破了所有宁静，严律所在的消防队被派到浙江支援救火。他们在火场中奋战了一天一夜，浑身早已被滚烫的浓烟熏黑，由于地势起伏，山路不平，他们在奔跑途中磨破了脚底板，鞋里灌进硌脚的土渣子，由于长时间浴火奋战，许多队友的防护服都已出现破损和裂口。

严律看到了大华、大头、海洋等许多队友熟悉的面孔，班长正顶着一张疲惫、黢黑的脸从他身边走过，严律兴奋地朝他大喊：“班长！班长！”可班长听不见他的喊声，独自坐在一片土地上啃着干粮。

深夜，风向突变，白天灭过的一处火点突然被风给唤醒，血红的恶魔悄悄爬上干枯的树干，树干瞬间被烈火吞噬，消防战士们看到远处成片的树林升起了熊熊大火，这火正张牙舞爪朝他们的方向蔓延过来，如果此时从空中看这片火海，那简直比嗜血的魔鬼还要凶狠可怕。黑夜变成了火红的地狱，形势已迫在眉睫，所有人必须赶快撤离。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风向变了，撤退！快跑！”

浓烟滚滚，大家呛得眼泪直流，呼吸伴着剧烈地咳嗽，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庞，前方有处光秃秃的陡坡悬崖可以逃命，只要滚下陡坡就有活命的可能。

严律在疯狂地奔跑，他身后已有队友被卷入火海，耳边隐隐传来他们凄厉地吼叫声，可声音瞬间就淹在咆哮的烈火中了，有的消防战士在滚滚浓烟中无法呼吸，举步维艰，丧失了逃生的能力后大火瞬间吞没了他们。

严律被脚下一根粗硬的树枝绊倒在地，滚出几米远后他绝望无助地趴在地上，心想必死无疑了。

突然，侧前方奔来一道黑影，黑影穿过浓烟、火光出现在严律面前，班长用力把他扶了起来，像从死亡之门中拉回了严律。

“严律，快跑！”班长的脸庞已经被火光照得通红，他拽着严律继续往前跑，来势汹汹的大火好像烧着了严律破损的防护服，他感觉背上灼热刺痛，脚步也变得越来越不稳，班长却死死拽着他往前跑，不让他倒下。

“班长！好痛啊，我快不行了！班长！你放开我吧！”

班长喘着粗气怒吼道：“别放弃！给我好好活着！”

爆燃发生得太突然了，最后一刻，班长用巨大的臂力把严律甩到前方的陡坡处，严律像块碎石一样沿着陡坡滚了下去，而班长却消失在了猩红的大火球中，化为灰烬。

在一批一批前来支援的消防战士的努力奋战下，烧了四天四夜的山火终于被彻底灭掉了。

“咚咚咚！”

严律从睡梦中猛地惊醒，原来是有人在敲他房门。

“谁啊！”严律朝门外大喊，他还未从惊恐和痛苦中缓过神来。

“打扫卫生！”

严律喊道：“不用了！”

房外又恢复了安静。

严律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眉间紧蹙，表情痛苦，他终于相信自己已不在火海中了，他只是做一场梦。

早上九点多，严律拨通顾晓钰的电话：“起床了吗？”

顾晓钰揉着惺忪的眼睛说：“我刚醒。”

严律说：“我也是。”

顾晓钰问：“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我买了明天上午回去的机票，店里突然有事情要我处理。”

顾晓钰沉默了一会儿。

严律问：“你怎么了？”

顾晓钰淡漠地说：“没什么。”

严律顺势问她：“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

严律问：“那你今天有安排吗？”

顾晓钰说：“睡觉。”

严律轻笑了一声说：“又是睡觉，真执着啊。”

顾晓钰在床上辗转一圈后既不挂电话，也不说话，严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要也不挂电话等她说话。

过了许久，顾晓钰问：“严律，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严律说：“我昨晚在楼下看到一个热带雨林的宣传广告，想去那个热带雨林里看看。”

顾晓钰说：“热带雨林？我只在电视、书本里看到过。”

严律试探地问她：“想去吗？”

“啊？”顾晓钰被问得猝不及防，她还没想好。

严律说：“没关系，如果你想睡觉，我就自己去。”

顾晓钰说：“那就去吧，我也挺感兴趣的。”

两人洗漱完后一同在楼下吃了点东西，顾晓钰问他：“那里远吗？

严律说：“打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酒店门口有出租车等候，他们整装待发后就上了车。

一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到达了热带雨林的景区大门口，下车后，两人继续乘坐雨林观光车驶入到雨林的深处。

大片大片的绿色映入眼帘，参天的树木郁郁葱葱生长着，人们本以为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一定是个阴凉的天然氧吧，但真正置身其中后才发现相当潮湿闷热，虽然偶尔有阵阵清风吹来，却依旧难消雨林深处的湿热感。

游客缓步走在幽静碧绿的山谷丛林中，身影显得格外渺小，参天、粗壮的热带植被是城市中见不到的奇观，很多不知名的鸟叫声回荡在他们的头顶，神秘又美妙。

顾晓钰被眼前的奇景吸引着，她问：“刚才在观光车上，你看到菠萝蜜树了吗？太神奇了，我第一次看到菠萝蜜树。”

严律说：“看到了，树上垂着一颗颗椭圆形的大菠萝蜜，可惜摘不到啊。”

两人默契地笑了出来。

顾晓钰叹了口气说：“我们那边买菠萝蜜一点都不便宜，可在这里，菠萝蜜竟然都没人摘，你说奇怪吗？”

严律补充道：“椰子树上挂着那么多椰子也没人摘，酒店的芒果树上结满了芒果，也没人摘。”

顾晓钰说：“太诱惑人了。”

严律问：“你想吃？”

她仰头观看一棵参天大树，顺便说道：“那当然啊，热带水果多好吃啊。”

严律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雨林中，他们看见前方拐角处围着一大堆游客，于是也好奇地走了过去，游客们正在一棵十分粗壮的树下排队拍照。

严律看了牌子上的介绍才知道这棵树叫“千年夫妻榕”。

“顾晓钰。”严律叫了她一声。

顾晓钰走到他身边，严律把牌子上的介绍指给她看说：“千年夫妻榕。”

“千年夫妻榕。”顾晓钰一字一字轻声念着。

严律在她身后说：“原来如此。”

顾晓钰转身时差点碰到他的胸膛，她忙退后一步问：“原来如此什么？”

“你看，这是两棵榕树的根，它们在空中缠绕长成了一棵树，真不可思议，两棵树长成一棵树缠绕了千年。”

游客们就是站在两棵树支撑的八字型门洞下拍照，听当地人说千年夫妻榕寓意夫妻恩爱、千年至死不渝、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顾晓钰伫立在树下抬头看这棵粗壮高耸的千年榕树，她山茶花色的裙摆被清风吹拂着，像点缀在地上的花朵，斑驳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扑在她脸上、身上，定格出一幅安静美好的油画，周围吵闹的游客仿佛皆与她无关，她已经被这棵千年夫妻榕深深震撼了。

正当这时，严律轻按下了手机的拍照键。

严律突然转头看向严律，严律慌忙收起了手机，她若有所思地说：“严律，你说生活中真有矢志不渝、永不分离的爱情吗？”

严律说：“有吧。”

“可是爱情终究会被现实琐碎的生活磨碎啊，谁能保证千年至死不渝呢？”她继续说：“其实不管有没有，大家都还是很愿意相信有的，没有人不向往美好的事情，只是没有撞南墙。”

严律问：“那你相信有吗？”

顾晓钰轻轻摇了摇头说：“信过，现在不信了。”

严律盯着她问：“为什么现在不信了？”

顾晓钰故意自嘲说：“可能，我老了吧。”她想了想又说：“其实美好都是短暂的，浪漫会过期，承诺会遗忘，爱情会被生活的琐碎稀释，忠诚会被新鲜感出卖。”

严律感觉心情很复杂，他说：“顾晓钰，你的想法偏消极悲观。”

顾晓钰抬头看着他说：“你知道海市蜃楼吗？”

“我知道。”

“海市蜃楼，所有的美好都是幻觉，很快就会消失的。”

严律说：“你不能这么想，就拿爱情来说，它本身是存在且美好的东西，并不是虚无，如果你觉得它是幻觉，只能说明你遇到的不是真正的爱情，只是披着爱情外衣的其他东西，而真正的爱情还没被启封。”

顾晓钰无法反驳严律，也许他说得对，她根本从未遇到过真正的爱情，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两人站在千年夫妻榕下，他看着她，她看着他，时光从他们身边缓慢流逝，顾晓钰打破了沉默：“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丧气话，既然出来玩，就应该开心。”

“其实应该怪我。”严律说：“我觉得这棵千年榕勾起了你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没有，你想多了。”顾晓钰又回到了最初淡漠的样子。

严律悲哀地看着顾晓钰，他发现他对她一无所知，即便是零散的了解，也只是从那场车祸后才开始的，而对她的过往经历，他是一概不知。

他们似是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严律突然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