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尝一夏 第六十一章 无解

黑色的木炭噼里啪啦的燃烧着自己又诞生出红色的火焰，码放在烧烤架上的肉串被高温烘烤的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木炭上，激出一股浓密的黑烟

桌上地上落满了空酒瓶，三五个大汉坐在一起开始互吹，不到三米的马路上时不时的经过几辆车，从车屁股里喷出一团尾气又扬长而去

老板动作熟练的往肉串上洒了把烧烤料，拿起一旁的铁盘顺手在桌上使劲磕了磕水渍，原本就坑坑洼洼的盘子上又多了一处新伤

“咱这桌点的串都上齐了哈”

付霖霖抬头，正看见老板趁着近距离的接触毫不遮掩的打量着她对面的樊浩

而樊浩也仿佛是感受到自己的脸被什么东西灼伤，抬眼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

据不太科学的科学证明，长时间对视会让人产生强烈的情绪抵触，激发个人内心的防御机制

尤其是两个同性之间的对视，他们会觉得对方是在挑衅自己，以至于又会多出一股莫名的胜负欲

这个时候只需要其中一个人说一句“你瞅啥”，就能随时随地引发一场战争

很显然，樊浩就是那个暴戾恣睢的一方

看见樊浩抬起下巴，眉头微挑着，付霖霖在他嗫嚅的嘴角张开前说了声谢谢，顺利夺走老板的目光

老板本能的应了声不客气，下一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

“不好意思啊”

他指了指路边那辆蓝色的布加迪，然后对樊浩说

“我这烧烤摊开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开着几百万的豪车来我这坐在路边吃烤串的”

在某些特定的场景里，人总是会给自己增加很多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付霖霖看见老板挠完头发又用手指勾了勾鼻尖

“我刚才就想看看能开得起这种豪车的人长什么样，没别的意思”

“哦？”

在他解释的这段期间，樊浩也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番，他刚说他这个烧烤店开了好几年了，可这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不到的样子，虽然皮肤整天被油烟熏的已经变得粗糙不已，但还是能看的出有些稚嫩

像是逗小孩子一样，樊浩故意问他

“那你看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老板眼睛一瞪，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飒！而且您一看就......”

“老板！二十串羊肉，十串大腰子，然后再来四瓶啤酒！”

话被另一桌的客人打断，他立马扭过头大声的回应着

“哎，好嘞！马上烤！”

樊浩还想问他“一看他就是什么？”，老板已经跟他们赔了个笑脸，跑去给那桌拿了四瓶啤酒，然后又继续烤串去了

“是不是不太习惯这种环境”

樊浩将视线从老板身上挪开，转而看向对面的提问者，眼神突然有些黯淡

六年的时间很长，长到付霖霖忘了他以前也是个经常混迹于市井里人

六年的时间很短，短到他以为他在付霖霖脑海中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时期

面前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头圆润，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落下又起来时手中便多了一串肉串

付霖霖一边往自己嘴里送，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尽管吃

樊浩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下一秒突然伸手将她咬了一口的肉串抢了过来，嘴唇碰过付霖霖咬过的地方，牙齿一紧撸下一大口肉

“到底对你来说还是不重要”

因为不重要，所以关于他的一切才会显得那么的无关紧要，才会让曾经的樊浩慢慢淡出她的生活

就像现在，明明付霖霖根本就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她也没打算开口问他什么意思，她只是盯着他咀嚼的嘴巴恍了下神，下一秒就给自己重新拿了一串若无其事的吃着

“余家湾的那份合同，是上次我丢给李飞的那份吧”

当时她在严文军办公室翻看那份合同的时候就发现了，在要签字的最后一页上有一个很小的墨点，是她有一次拿笔不小心点上去的

“你丢的那份？”

樊浩眯了眯眼，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语气里多多少少带着些捉弄的成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上次在画展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还记得上次他问付霖霖，为什么在酒吧不跟他打招呼就走了，付霖霖就是这样回答他的

隔壁桌上来了几个女生，眼神似有意无意的晃过樊浩后，开始互相咬耳朵

天色已经很黑了，周边的商店像是商量好一样此起彼伏的亮起霓虹灯，樊浩身上那件塔夫绸的衬衫变得耀眼起来，上面纵横交错着五彩斑斓的颜色，炫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本来是想去跟你打招呼的，但你好像在忙”

“我在忙？”

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到酒吧这种地方去忙？难道他当时跟付霖霖一样拿着合同去酒吧谈生意？

“嗯”

付霖霖展开手掌，横着放在胸口还往上一点的位置

“到这”

？

樊浩看着她莫名其妙的动作，默默的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一边喝着，一边努力提取那天的记忆

忽然手中的酒杯在空中一顿，他有些迟疑的问付霖霖

“你是说抱我的那个女的？”

“抱你的那个女的”

付霖霖重复了一下他的话

“已经记不得她的名字了吗”

樊浩一口闷掉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反问她

“我为什么要记翟修女朋友的名字？”

“翟修女朋友？”

不对，翟修在酒吧那天就已经跟她分手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前女友，或者前前女友，但这些都不重要

“所以你以为那是我女朋友”

在肯定语气的询问句面前，没人可以说谎

“嗯”

樊浩放下酒杯，带着孜然和汽车尾气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霓虹灯光在他发丝和眉眼之间来回乱窜

“付霖霖”

“嗯？”

他看起来有些严肃

“你在大街上碰见一个带着女朋友的老同学，也会当做不认识直接走掉？”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一会

非齐次线性方程组可以用克拉默法则解，但这个问题她要怎么解？题干里好像全是未知数，让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隔壁桌响起一声响亮的快门声，樊浩慢悠悠的晃着脑袋看过去，隔壁桌的几个女生红着脸快速的躲避开，有的人用手肘撑着桌面装作撸串，有的人低头装作和别人聊得正火热

在动物界，如果一只动物被天敌“盯着”，也就意味着下一秒它可能就会成为对方嘴里的食物

樊浩就像一头至高无上的狼，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那些动物乖乖投降俯首称臣

“翟修后来也去加拿大了？”

樊浩收回视线，知道她故意略过上一个问题，但还是冲她点了点头

“嗯”

盘里的肉串已经凉了，有些硬，付霖霖一口肉嚼了好久

“你刚走那会儿，翟修还来找过我，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然后没过多久他就退学了”

是退学了，也去加拿大了

他在学校见到翟修的时候，脸上的惊讶还没消下去，就被他一拳打地上了

他握着拳头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拳头还没挥出去，就看见翟修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搞不懂，翟修千里迢迢的越过大洋彼岸就为了打他一拳，而且明明被打的是他，翟修却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在那一瞬间，樊浩反而觉得自己才是这场单向战争里的施暴方，而他手里的拳头终究还是没能挥出去，最后也只能淡淡的问一句

“你怎么来加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