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重明 第十一章

“游艺中原，脚跟无线如蓬转……”

几个鬼魂在唱着戏曲，让原本荒凉的戏台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唔～怎么这么吵！”重秋被戏声叫了起来，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看到戏台上的鬼魂，“我去！唔唔唔”还没出口，就被重溟捂住了嘴，没法发声，眼睛就盯死死着重溟。

“嘘！”重溟食指放在嘴唇边，小声在重秋耳边说：“这好像是曾经死于战争的戏子，先别打扰，戏一开口不能中断。”

重秋点了点头，他知道，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管是谁唱，只要戏一开嗓，八方来听，一方人，三方鬼，四方神。

于是，他们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台上唱着戏，戏子在台上认真的唱着，每一个都很认真，可以看出这些戏曲演员有着深厚的台词功底。

他们原本只是等着这些鬼魂唱完，但等着等着，竟然入了迷。

戏子唱的是越剧《西厢记》。

《西厢记》主要讲述的是书生张生和相国小姐崔莺莺为追求婚姻自由，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禁锢而私下结合的爱情故事。

里面情节波澜起伏，宣扬了个性解放和新的爱情观，他们爱情的勇敢和浪漫。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

“仆童赶早行一程儿，早寻个宿处。泪随流水急，愁逐野云飞。”

戏子们将《西厢记长亭送别》最后一个字唱完之后，也止住了动作，齐齐向台下鞠躬。

“好！”重秋鼓起掌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来看戏的，看这些鬼魂都朝他俩的方向看去，有点愣住了。

“姐姐，你看！”刚刚饰演红娘的角儿指了指重秋和重溟两人。

红娘，在《西厢记》中是一个社会地位卑贱，却是一个精彩的人物，与其说人物，不如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不仅具备身为丫头的自觉，还有着性格开朗，讨人喜欢的形象，而且她具有正义感，勇敢……

崔莺莺和张生的自由恋爱，在充斥着封建礼教的社会背景下，是大逆不道的，但红娘作为一个丫头，反而推波助澜，是这场婚姻得以始终的重要人物。

然而，红娘这个人充满着矛盾，在现在来看，她是爱情美好的化身。但在当时的时代，她并不是一个美好的人物。

足以见得，红娘这个人内心的斗争，最终冲破了封建思想去实现“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选择。

“哟！两位小先生，我们唱的如何呀？”刚刚饰演崔莺莺的角儿微微扭着身子小步走到重秋和重溟身边，用手里的帕子划过重秋的脸颊。

“好，很好。”重秋结结巴巴地说着，脸被帕子划过感觉痒痒的，有点不知所措，呆呆地坐着，帕子上面的香水味持久不散，令重秋有点脸红。

那位角儿撩完重秋后，手搭到了重溟的肩上，然后在重溟将她的手拽下来时，一屁股坐到重溟的腿上。

重秋看着重溟脸色一点点发红，感觉自己刚刚有点幸运。

但重秋也没有这么幸运，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肩膀发沉，向肩膀看去，就看到一双椮白的双手，慌张地扭头，就看到化着妆容的脸对着自己笑。

哐当！桌子被狠狠拍了一下，重秋明白，那女鬼惨咯，把自己弟弟惹怒了。

重溟抽出一张符纸，拍到了女鬼身上，脸色发怒，嘴里念道：“太上老君教，唔唔”

“小溟啊！冷静冷静！”重秋见重溟竟起了杀鬼的心思，立马捂住重溟嘴。

重溟深吸几口气，勉强冷静下来，朝女鬼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呵呵，干什么？你们既然来了，怎么会不知道？”另一个女鬼扭了扭头问道。

重秋和重溟满脸问号。

那些女鬼见两人这表情，收起了乱摸的手，道：“好吧，昨个孙先生说的话，我们是记住了，他说了，我们也这样做了，还要如何？”

重秋和重溟更是满脸疑惑。

重溟说道：“是有什么误会吧，还有，这里都荒废好多年了，又怎么会有人？”

戏子们听后捂嘴笑了起来：“呵呵呵，小先生，瞧您这玩笑话说的，我们天天在这儿唱着，又怎会荒废，昨个我们还在这里唱着曲儿呢！”

重溟算是明白了，这些戏子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留下的记忆都只是战争前的。

饰演张生的角儿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看着二人，面容复杂，唇轻微勾起说道：“各位姐妹不懂事，还请见谅。”

“是啊是啊，我们还以为是孙先生要你们来的，多多冒犯，还请两位小先生不要怪罪！”其中一个角儿说道。

“孙先生？敢问各位，刚刚你们所说的孙先生是何人？”重溟听完这些戏子所说的话，感到疑惑。

“还有人不认识孙先生？孙先生和我们师姐啊，之前是一对呢，不过孙先生是富家少爷，他家里人瞧不起我们这些戏子，就不让孙先生来戏院，但孙先生还是经常偷偷跑来看师姐。

“有一次来我们戏院找师姐，刚好我们在唱《西厢记》，孙先生就感觉自己和这里面的人物很像，他和师姐，就是个苦命鸳鸯。然后抱着师姐一直哭，说为什么没有红娘那样的人帮帮他们。”说到这，那些戏子捂着嘴笑了起来，饰演张生的那位戏子沉默着，静静地听着。

一位戏子接着说道：“因为孙先生和师姐，使孙先生落了不少口舌，虽然人们不明面说，但总能听到片语，我们戏子，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人，不被人尊重，也不被人瞧得起。孙先生也是听到了什么话，在戏院里喝的大醉，师姐去扶他，他甩开师姐的手，竟然说脏，师姐当时就傻傻地站那，等孙先生被家里人接走时，还被孙先生的姐姐甩了一耳光，说师姐是勾引她弟弟的狐狸精，一个戏子，她家连妾位都不会给。当天晚上，师姐哭了一个晚上，后来，哪怕孙先生清醒后来戏院找她，师姐也一次没有见。”

“我们是戏院，不是妓院。自从师姐和孙先生在一起后，孙先生家人就屡次三番的找师姐麻烦，后来闹大了，我们戏院，在别人眼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妓院。当时，气死了师傅，刚来的师弟师妹也不愿在这儿待了，而我们和师姐，从小长到大，怎么能抛弃她，我们也想着一起离开，这么多人，怎么活啊？我们这些女子，也不怕吃苦，但苦活人家嫌我们细胳膊细腿儿的，不让我们干，我们只好把这戏院继续开下去，后来来的人都不是看戏的，把我们这儿当成个名副其实的妓院。”

“当时师姐很生气，我们就和那些人打起来了，闹得重了，最后还是孙先生拿钱才平息这场事，只是没想到孙先生说的话，这么过分，他说：既然是妓院，就好好开下去，别扰了人兴致。后来我们才知道，孙先生家里给他找了个留学回来的姑娘，长得貌美，孙先生一见钟情。”

“但是那一天过后，没有人再来我们这，但我们还是一直唱着戏，唱多久了我们也不知道。”

重溟和重秋听后，深感同情。本是很有前途的戏院即使因为战争所毁灭，也会留有那一刹那的美好，但她们，却在黑暗中灭亡。

“你们记不起了吗？不到第二天，这里就发生了战争。”重秋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一直呆在这儿，这儿有战争，那我们也会很早就知道。”一位戏子说道。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一直没有人？”重溟指了指杂草横生的院子说道。

“既如此，就算了。”重溟拿起几根香，插在地上。

重秋见况，也插了几根香，烧了几张符纸。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顿时，金光硕起。

“肉身已逝，记忆犹在。回！”重溟念完咒语后又点了一张符纸。

“你怎么会在这？”言秋刚画好妆容还没有穿戏服，孙诣文就闯了进来。

“阿言，快跟我走，外面炮火四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孙诣文头发乱糟糟一片，他一直戴着的眼镜也没有在鼻梁上。

言秋冷冷地笑起来，嘲讽道：“既有炮火，孙先生为何不去保护自己家人，反而来找我这人人都瞧不起的戏子？”

孙诣文见言秋无动于衷，上前去拉她，“一时半会我跟你难以解释，你先走，等我，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的！快走！”

言秋见孙诣文如此着急，感觉很搞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她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清楚：“我不走！

“这个戏院，我与它共存亡，您走吧，孙先生，这里，容不了您这尊大佛。”

孙诣文听后瘫坐在了地上，他抹了把脸，说道：“我父母一直知道我私下和你来往，一直特别反对，后来，你们闹了事，对方是个有势力的人，我找了好多人，他们都没办法保住这戏院。

“我父母就在那时告诉我，只要我能娶留学回来的江姑娘为妻，跟你无任何瓜葛，就帮我保住这戏院。我当时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孙诣文任眼泪流下来，滴到地上，打湿了地面。他继续说：“但我还有什么办法啊？我们根本没有了结果，我不这样还能怎样？”

言秋安安静静听完孙诣文的话，心里没有多大起伏，她一脚踢到孙诣文的肩上：“那这就是你让我开妓院的理由？呵呵，任家人毁我名誉，害我戏院，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任由心爱之人如此折辱？”

孙诣文被言秋踢到了地上后，没有站起来，静静地在那儿呆愣着。

“从此以后，别来找我，你说的，我也会去干。”言秋走进了更衣室，换好衣服，走出了门，将孙诣文一个人留在那里。

孙诣文躺在地上，右手捂着眼睛，静静地哭着。

“任何职业没有贵贱之分，人生而平等，努力的人都值得被尊重。”重溟说道。

“是啊，活好自己就行，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们不懂你。”重秋说道。

没有经历一个人的人生，就不能去评判一个人。

每个人都会有一段故事，而这段故事正是成就自己或是改变自己的转折点。

“谢谢你们！”那位叫言秋的戏子笑着对两人说，这一次，她的眼里没有了阴郁，有了光彩。

戏子们也朝着两人笑，她们的笑让人感觉不到椮意，反而感觉很温暖。

谢谢你们，认真听完我们的戏，此生无憾！

随后，她们随风消散在空中，像是蒲公英一样，去往世界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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