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风纪 第十六章 姐

极远处刚要扎入大山之中的风诩被一人及时阻拦，正是听到动静加速敢来的戚垣。

他看着全身伤痕的风诩皱紧眉头，试探了一下他身体之中的受伤程度，有些棘手啊。

他一步便带着风诩来到火猩面前，皱眉问道：“你干的？”

火猩看到说话的老人，脸色一惊，连忙后退，不敢言语。

你妹的，这小子的传道人为何为何会是这位巡山使节！？

他跪在地上，颤抖着说道：“是...是我。”

他点了点头，一闪而逝。

武夫问拳，输了便是输了，自己找死，就别怪别人差点打死你。

跪在地上的火猩擦了擦从额头留下来的汗水，咽了口唾沫。

托着受伤的身体慢慢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去，生怕这个性情古怪的戚老儿不顾本心，直接打杀了自己，毕竟，那个少年估计救不回来了。他虽然境界只是中五楼，可是这么多年眼界还是有的，身躯破碎，更严重的是那口武夫真气...

几个眨眼，戚垣便带着风诩重返青泉，他将背后背着的一条布囊丢在竹箱一旁，风诩也被他用拳罡托着平躺在青泉之中。

他盘腿坐在边沿之上，从他体内有一条火龙游曳而出，顺着两人的真气牵引，去往风诩的体内。

这小子伤势实在太重，身躯就如同一个瓷器被人摔碎，缝补不难，只是那条武夫真气能不能重新接上就看命了。

那条火龙游曳进风诩体内，在他的窍穴之中游走，只为寻找那一缕必定已经被阻断的真气。果不其然，在他手臂与肩膀连接的窍穴处，一条雪白小蛇正在踱步缓游，这条火龙刚要上前去牵引那条白蛇入风诩身体上还算完好的窍穴之中，老人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老人眯起眼眸，看着那条白蛇，仿佛是听到了谁的言语，被一道黄色风团包裹，不受大天地的灵气羽化，直入在脖颈处的窍穴之内。

戚垣心中大为惊讶，鬼斧神工，真真是鬼斧神工！

那条火龙被他收回，重回体内。

他看着风诩体内那条正在欢快游走的白蛇，放心不少。

只是风诩身躯恢复实在缓慢，他的身躯三百多个窍穴，好几个死穴都受伤极重，那些药草多半是用处不大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不再犹豫，带着风诩御风到瀑布出口那里。

他看着黢黑的洞穴，将竹箱、布囊、酒葫芦全部背在身上，带着风诩走入其中。

随着两人越来越深入，刺骨的冷气如要吞噬两人一般。

戚垣一边驾驭罡气保护自身，一边还要分心驾驭罡气保护风诩。

就这样走了半柱香，通道越来越大，一抹绿色的光亮从不远处出现。

戚垣带着风诩加速掠去，因为寒冷已经让风诩的气息更加虚弱。

等戚垣带着风诩走出洞口，一片绿色四周长满植被的湖泊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没任何犹豫，用罡气托着风诩没入湖水之中，从身边竹箱里，拿出那条布囊，将里面的奇珍异宝一股脑都倒入绿波之中。

这里和外面的青泉，都是他之前巡山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的，外面的青泉是热，这里是冷，冰火相融。

他觉得这座天然冰火之地应该和无夜雪域那边有关。

这里的绿色冷水对于体魄来说效果更好，只是风诩的境界实在太低，过来这边的通道他可能都吃不消。他随手拿起一颗玉石看了看，里面有着一只小蚂蚁。他叹了口气，这些凡种想要踏入修行只能在这里向死问生。若是可以通过自己打破这颗玉石，凡种血脉便可进化，自然也可修行。

他手指加重力道，玉石出现多条裂缝。

戚垣将他丢在一旁，叹息道：“只能帮你到这了，若是你成了，我自然是多了一份功德，若是你失败了，我自会多背负一份因果。”

老人叼着旱烟，昏昏欲睡。

竹箱之中的酒葫芦，却变得波光粼粼。

风诩的神识依然存在，只是不知外界的任何变化，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他仿佛进入了一片虚空之中，踱步向前，无声无息，若是出生说话，也并无声音。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来到这里的那条通道，那个真让他觉得难熬的地方。

无声无息，无痛无感，这才是他觉得最可怕的。

“风神！”

风诩停下脚步。

有人猛然睁开眼睛，如大梦初醒，身边一位全身剑意凝为实质的人正拉着他起身。

“我以为你死了呢！”

他愣愣站在原地浑身颤抖，整座天地不知是真是假，是实是虚！

因为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战场！

身边的剑修手持一柄长剑，残缺了一条手臂，不知在骂什么。

在那不远处皆是巨大的法身，有青衫长褂的儒士手捻一枚棋子，落在那些不知是妖还是兽的巨大头颅之上，道法涟漪长久不散。更有一位位手持长剑的剑修不仅手中长剑取人头颅，一柄柄飞剑的神通更是眼花缭乱！剑意、剑道几乎要形成实质，不断的朝着那些灵异之人出剑！更有一位位的武夫，双拳撼天，一拳过后，天仿佛都下坠些许......

不止如此，各种妖兽多如牛毛，密如蚁穴，与地面之上的某种生物不断撞在一起，如铁骑相撞...

身边之人笑骂道：“风神，莫非你是要撂挑子了？”

风诩想要转头，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而这个身体自己却开口了。

“放你娘的屁！”

身旁剑修哈哈大笑，风诩见一柄飞剑从那人身躯之中出现。

飞剑化作一条极长火龙，仿佛能够遮天一般，朝着那处战场赶去。

“真是一柄不错的先天飞剑。”

两人御风极快，那剑修大笑道：“若有机会，剑脉传你！”

两人相视一笑，风神也洒然道：“那我这个葫芦，也送你！”

他眼前突然一黑。

再次能够看到战场，便已是满地残遗，尸体堆积如高山，血水浓郁如江海！

还站着的人不多，或者说少得可怜。

而那名剑修已经不在，只是他的长剑，被这位风神持在手中。

仅剩四人，相距较远。

与风神相对的，是一头触手极多的异兽，这头该死的异兽之所以没死，是因为他的先天神通实在诡谲。

在一座尸体堆积出来的高山之上，一个满身恶臭鲜血，手提一柄长刀的人，轻轻用刺满粉色樱花的手臂抹去刀身上粘稠的鲜血。

另外一人，是位女子，好似还是位瞎子。她站在一处荷花遍地的区域之中，脚下的异象纯粹是此人的大道外显使然，可见此人道法之高，大道之远。

无一例外，活着的，已经死去的，皆是神人。

风神看着那头奇谲生物嘲讽道：“看来那些好人没能成功阻止你。”

那头怪异生物不断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可风神偏偏听懂了他的言语...

“说的有些晚了，不过你知足吧，若不是他们，你早死了。”他那黢黑眼眸之中杀意极重，在那风神小小身躯之后，是两条一蓝一红的两条巨龙，眼眸熠熠的紧盯着他，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这家伙的确不弱......不，还站着的就没一个是弱的。

那位手提长刀的人慢慢踱步朝前，手臂上的粉色花卉开始熠熠生辉，极度耀眼。

三人慢步缓行，仿佛都知晓各自在前往死亡，只有那位异兽无所畏惧，他是不死的，何须害怕？

那名女子手心出现一朵绽开的莲花，她想起家乡人间莲藕排骨的香气和那首笛曲。

她手心的青莲轻轻旋转，悄然消失，扎根在了她的家乡，只是不知万年以后，能否结果呢？

大道传承，只在一念。

那个手提着长刀的男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哪怕他的脚踏在死人的脸上，或是陷入鲜血铸就的河流之中，亦或者是被他斩断的残骸手臂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双肩，他也毫不在意。

他名叫什么自己也记不得了，只是手中长刀的刀身之上，被人用法术绣有一枝白绘花卉。直到现在，他才想起了刀身上的是什么。不是他不愿仔细回想，是这次大战持续的时间实在太长久了，根本来不及想。他眼眸微颤，身躯震动，血液、残肢全部被他震散成虚无。一身黑色长袍极其惹眼，他将长刀横放在身前，轻轻擦拭一番。嘴唇微颤道：“母亲大人，泽儿就快要归乡了。”

风神握紧手中长剑，死死盯着那头恶心黏糊的生物，异兽？小看他了，那些远古圣凶的纯血后代死在他手里的极多。他呼出一口浊气，天地便有狂风四起。几个好友死的一个不剩，好在他们还有各自的弟子留在家乡，千万年以后，多半会有人背负他们的信念，继续踏山而行吧？

突然间那个黑袍男子放声大笑，笑声传扬在尸骨堆砌的高山间，传播进血水形成的大海之中，响彻在这方天地之中。风神手中长剑开始微微颤抖，似在兴奋，他也有些笑意，笑意甚至越来越浓，手中长剑发出的蝉鸣声极其巨大，他双眸蓝光大盛，如火焰燃烧。

那双目失明的女子耳力极好，听到两人的大笑声后她也有些笑意，数不胜数的飞剑从她脚下连绵不绝的荷花之中迸射而出，如璀璨流星，也如民间烟火。

那奇异生物脸色阴沉，看着那三位在狂笑慢慢失去理智的三人，骂了句疯子。

风诩看着这幅场景，心痛不已，那个在绿湖之中浸泡的身躯已经开始慢慢恢复，肉体重塑，筋脉逆转而出，只是他的眼角，却有眼泪滑落。

那场大战的结尾风诩看不到，他也不愿看到，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只是此刻，他的意识重回那么站立在虚空之中的自己，他将双手放在自己眼前握了握，是自己...

画卷仍在继续，他开始不间断的进入某人的神识之中，看着他所经历过的事情。

他看到了许多不认识的人，可到最后，他却看到了一个最让他熟悉的人。

当他透过不知是谁的神识看到那个少年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的亲人，那时的少年眉清目秀，总是喜欢跟一个比他大许多的少女走在一起。在一个飘着大雪的一天，两人互相轻轻撞着肩膀，走在挂满红灯笼的小巷里。

“姐！”

“嗯？”

“没事，就喊喊你。”

记忆再次转换，已经换到了那个少年的神识。

那是个冬夜，昼夜极长。

这个少年和他的姐姐一起见证了太多死状，最先见到的便是自己的阿爹阿娘。

最后一次少年见到的，是自己的姐姐......

身临其境，心性恶如猛虎，狠如妒妇。

在这一刻，风诩感受到了某一个心念，“杀尽天下剑修！”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这位少年的。

在大天地之中，极冷的泉水开始沸腾，如有人重拳锤击湖边，湖水激烈颤抖。

那个叼着旱烟的老人猛然起身，看着在水中那个少年。

顾不得掉地的旱烟，老人腾空而起，一指朝着风诩的额头点去。

他怒喝道：“风小子！莫要被心魔占据心神！”

湖水继续跌宕，那一指的威势不知被什么东西反弹。

戚垣轻点水面返回岸边，问道：“是谁？”

四周无一人回应，他还是说道：“若是不及时阻止，这小子就要走火入魔！”

还是无人回应，只是当他想再一次将风诩拉起身，就被人阻止，他只得放弃。

能做的自然只有等待，他就站在岸边，紧盯着任何一点动静。

那个少女被几位剑修的飞剑钉在一条小巷的墙壁上，少女脸上还保持着笑意，使劲的摆手，已经眼神涣散的少女一边吐血一边说着，“弟弟，快跑，快跑......”那个傻乎乎站在原地的少年无能为力，活生生看着少女被一柄先天飞剑的本命神通撕扯下了四肢，身躯被飞剑吞噬，只留一个脑袋嵌入墙壁。

少年昏死在了原地，被一个古怪道士救走。

最后当少年醒来，见到的是一个头上戴着斗笠的家伙。

少年死死抓着那个戴斗笠的汉子，嗓音近乎尖叫，“风臣！我姐姐！我姐姐！”

这个被称为风臣的风家家主摇了摇头，背上他继续朝着北边逃窜，身旁跟着那位古怪小道士。

“天鸣......风丫头她已经死了，莫要再想起她了。”

少年哭声哀嚎，声嘶力竭，眼眶渗出鲜血。

双目失明的汉子身躯之上蓝光萦绕。他说道：“天鸣，我将你这段记忆封存，你总会看到的，可是现在莫要再想起那丫头了，会坏了你的道心......”

大天地之外的风诩猛然从绿湖之中坐起，老人一个眼疾手快将他直接拉到了岸边。

瘫在地面上的风诩痛哭流涕，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之中流下。

世间百态，唯亲眼见证亲人天各一方最为不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