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风纪 序：于雷鸣中长逝，在狂风之中苏醒

在平静的世界，总隐藏着很多妖异混沌的东西。

它隐藏在细枝之中，出现在你踩在地面荡起的灰尘里，甚至是白雾渐散展露出绿色身影的未熟麦穗上，露水顺着麦叶滴落在地。

一位少年从厚实的土路上慢慢走了过来，故地重游。他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轻点了一下一旁树枝枯槁的枝头，脚踩在地面荡起细不可查的尘土，他进入麦田里，身形慢慢埋没在了绿色的田地之中。

少年名叫风诩。

姓氏是一个少见到已经没人再用的姓氏，奶奶给他起的名字。在他还小的时候还问过自己的母亲和奶奶一个很幼稚的问题：为什么没人用自己却还要用呢？奶奶只是抱着他说，“因为这是你爷爷的姓氏啊。”

孩子当时懵懵懂懂，只是问了一句，“爷爷在哪儿？”

双双沉默。

又过了几年，孩子仍旧没能等到自己的阿爹回家，他经常看到奶奶总偷偷的抹眼泪，问过两次，奶奶只是说眼睛里进了沙子。

几年里，孩子的阿娘也慢慢的卧病在床，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阿娘的精气神越来越低迷，但不明白为什么，打那天之后，他就经常坐在自己阿娘的床头前，与她说着自以为的悄悄话。

就这样一家三口又熬了几月有余。孩子的爷爷很突兀的就出现在了一家子的面前。他当时只是听奶奶的话象征的喊了两声爷爷，便再也没开口言语，只是陪着自己的阿娘。

那天脸庞布满笑意的奶奶，在已经是小小少年的他眼中看来，却满脸疲惫和“泪水”就好像是什么事情有了结局，只是让人很难接受罢了。

在自己的爷爷回来之后，奶奶也日渐憔悴起来，他看在眼里，却不知要如何做才可以让奶奶好起来，孩子心性尚且单纯，只是常常将自己的小手放在奶奶枯槁皱起的手背上。

可能他自己是觉得这样做，就可以将他的精气神送给奶奶一些。

就这样，一家四口在有些偏僻的村子里过了下去。几年里，孩子的母亲先行离世。

在那名委婉女子未离世之前，孩子就陪在女子身边，女子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亲吻了一下他红润的脸颊，眼眶湿润，抽起了鼻子，压下哭声，但还是有些哽咽的说道：“小阿风，莫要愚钝，要灵慧。”

当时孩子看到阿娘眼睛里打转的眼泪，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的眼睛也留下泪水，他先给自己擦了擦，又帮阿娘擦了擦，说道：“阿娘别哭，诩儿还在呢。”

那晚过后，孩子的娘亲悄然长逝。

一位老人其实就盘坐在屋门外，听着里面传出的细细哽咽，鼻子也有些发酸，老人灌了一口手里的劣酒，两根手指放在眼窝处，无声呜咽起来：“尘儿，怪我。”

在为娘亲守灵的夜晚。奶奶当时抱着他，爷爷就坐在他和奶奶的旁边，他和他都听着奶奶嘴里的碎碎念。

奶奶帮少年擦去脸上不经意间留下的泪水，将脸贴的离孩子很近：“小阿风啊，莫要再哭了，不然你阿娘就也要哭了。”

孩子伸出小手扒拉了一下眼睛，哽咽道：“奶奶，我还能再见到娘亲嘛？”

奶奶的眼眸又了些红意，回答道：“小阿风这么厉害，长大就见的到咯！”

在奶奶身旁的老人嘴角有了些弧度，开口道：“阿风啊，爷爷答应你，只要你长大了，就一定见得到！”

孩子伸出小手，握住四根手指，只留一根小拇指递到自己爷爷那边：“拉钩！不许骗人！就算是爷爷也不行！”

老人哈哈笑了一声，也伸出小拇指，与孩子勾在了一起。

之后的日子里，孩子慢慢的长大，在一天盛夏树下乘凉的时候，个子已经高起来的孩子与奶奶坐在一起，帮着自己奶奶扇着风。

奶奶将手轻放在了自己孙子的耳垂处，捏着自己孙子的耳朵，说道：“诩儿，奶奶与你再多唠叨几句，不烦奶奶吧？”

孩子嘿嘿笑了两声：“奶奶，您尽管说，说再多孙儿都不觉得烦！”

奶奶将手放在椅子把手上，开口道：“等你以后慢慢大了，能做的事情多了，在你眼里可能会出现很多种人，有的人弱小，有的人强大，有的人让你望尘莫及。在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去攀强者贬弱者。世界人人追求平等，可只有自己的内心平等，才可以看人做事平等，若你只把强者当人，把弱者当畜，活不长久的。强者虽然往往不自由，可那些世人的自由，正是这些强者不自由的原因所在。”

“有一句老话啊，叫‘人靠自修，树靠人修’。你得先把要做的那件事情脉络想清楚了，要先耐得住性子，受的住寂寞，只有这样，做事才不会迷茫，只会豁然开朗。”

奶奶停下话语，将自己孙儿手里的扇子拿了过来，帮着自己和孙儿扇风，继续道：“咱们要做强者，要做那最强者。‘虽千万人吾往矣’此语最妙，也最奇。一个人究竟怎么样的胸襟气魄才可以在千万人面前不胆怯半步？”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就一个字‘正。’”

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话语间的声音也高昂了起来：“正！只有最正的人才配得上这句话！只要你可以让旁人觉得你做的事情是对的，那就是正！哪怕你是要杀人，都只有在这个字上才可以名正言顺！风诩！要做个正人，莫要做邪人，只有这样，你做那件事才能......”

老人最后一句话刚要出口，她的手掌就被人握在手中，她猛然惊醒，压下心中的戾气，平缓神色，摸了摸自己孙儿的脑袋，不再言语。

来者轻轻叹息一声，拍了拍风诩的肩膀，带着少年去了院外不远处的湖边，陪他钓鱼。

风诩其实已经被吓的不轻，他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奶奶的那副模样，咽了口唾沫，双手捻着衣角，问道：“爷爷，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在少年前面的老人听到言语，脚步慢了下来，等孙儿走到自己一旁，将手掌放在风诩肩头，笑着道：“不是你的错，是爷爷的错。”

少年耷拉着脑袋：“爷爷又什么都没做。”

老人笑着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了湖边，少年风诩就站在一旁，看着已经盘腿坐在地上，手捻鱼饵熟练抛竿的爷爷，他觉得无趣，拒绝了老人递过来的鱼竿，躺在了草地上，闭上眼睛，不一会，便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奶奶也知道自己失言，默默的走了出院门，也来到了湖边，看到自己已经睡去的孙儿，坐在了老人身旁。

奶奶开口问道：“天鸣，我......”

老人将老奶奶的话打断。

“没事的。”老人说道。

她看着微微荡漾的湖面，理了理自己的鬓角霜丝。

被称为天鸣的老人转头望向她，她的脸上布满皱纹，头发也已斑白，可在他的眼里，却如初见一般，他开口说道：“琳儿，尘儿的事情，对不起啊。”

名字叫邵琳儿的女子，转头看着天鸣，摇了摇头：“是尘儿自己的选择，不怨你。”

邵琳儿抬起右手，手腕处仿佛有一道实质清风在游走，她轻轻一笑：“走吧。”

女子手腕上的清风化作一阵春风消失不见，不知去向。琳儿做完这件事接着问道：“那边如何了？”

天鸣仿佛没注意到妻子的举动一般，他捏了捏眉心：“不如何，我大闹一场，事态严重，我布下的后手现在还用不了，所以帮不上他们忙。”

两位老人双双叹息。

还是邵琳儿先开口说道：“你真的要让诩儿做那些事吗？可是会很辛苦的，我怕诩儿吃不住苦。”

天鸣将鱼竿固定在了原地，用右手抚摸着琳儿的柔顺头发，“没办法，就如同你说的一样，虽千万人吾往矣，他躲不掉，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他了。”

两位老人看着平静的湖面，心中五味杂陈。

若可安稳，谁愿不凡？

几旬过后，名叫邵琳儿的古稀女子，被叫风天鸣的老人握住双手，女子轻轻一笑，没什么话语传出，只是看着他已经开始显老的脸颊，眼神复杂，慢慢闭上了眼睛，无声长逝。

老人抚摸了一下自己妻子的脸庞，从一旁拿起了一个古朴的酒葫芦，打开塞子，酒香四溢，屋内仿佛有一缕阴魂进入其中，老人随之盖上葫芦塞，招呼了一声自己的孙子。

在这过后，老人开始带着自己的孙子游离世界山川，见过了许多奇怪奇异的东西，让本就成熟的少年，心性更加沉稳。

在一个月圆之夜的某座高山山巅，皮肤已经变得枯槁如枯黄树枝的老人将腰间一直悬挂着的葫芦拿了下来，放在了一旁已经有十三岁的少年手中。

少年疑惑的喊了声爷爷。

老人敞开双臂，感受着山巅的云卷云舒，快意至极。

大笑着与一旁怀抱着葫芦的孙儿说道：“风诩！接下来将是属于你的时代，那个时代必将比我所经历的更加璀璨壮阔！去吧！去聆听每一个世界的风声，这是你我的责任和存在的原因！”

老人迎面倒下，掉落悬崖，四周狂风呼啸不已，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风的领域当中，山间的积云也随之变成黑色，雷声四起。

少年抬起右手，未能抓住老人衣角，愣在原地。

只闻阵阵如呜咽的风声呼啸，山巅只有一人，略显萧索。

于雷鸣中长逝，在狂风之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