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
天使穿得…
还挺潮。
我倒吸一口冷气憋了回去。
看人看神都喜欢从下往上打量起的我,在目睹了这位天使穿的黑色皮裤后,感到自己的酷盖恐惧症即将发作。决定到此为止,不再往上探寻。
原来现在的天堂业务员和人间这么接轨,不亚于我之前误打误撞进了教堂,发现里头没有穿着白袍子的唱诗班而是摇滚乐队在领着人们唱流行版赞歌一样与时俱进。
万物现代化,时代在进步啊。我不禁感慨。
“您好。”
严浩翔闻声抬了头,却发现眼前的人只是垂着头盯着地板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像之前的所有他处理过的死者一样,对他感到好奇或惊愕,想要探寻。
他有几分意外。于是主动伸手撤去了遮挡自己五官的面罩。
这皮卡丘面罩戴久了闷得慌——虽然领导不止一次叫他换掉这身混搭的掉san装备,说已经有好几个死者投诉他这个长腿黑皮裤皮卡丘打破了他们对天堂以及可爱宝可梦的美好幻想了,被严浩翔一句“领导大人,时代变了”堵了回去——于是依旧我行我素。
低声嘟囔了一句“允许直视”之后,他清了清嗓子,“这位死者你走过来一点,抬起头。”
好吧。过来就过来。
我给自己在心里加油鼓劲心理建设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不敢对天使的口令有丝毫耽搁,但又想展示出作为人类的不卑不亢以及死后也要保持的体面与自尊。
于是我壮士断腕般决绝地一边抬起头,一边颤颤巍巍提出意见,
“那个,天使大人,您能不能不要叫我…”
我抬起了头。
“死…”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果真一身黑,很漂亮也很时髦的打扮,如果就这样走上人间烟火中,不突兀,很入时,甚至让人感到负担过载的美。和周遭清一色的白形成了极大反差的对比冲击。似乎格格不入,但姣好的眉骨,鼻梁,眼睛深邃,两汪无波澜的秋水,肃穆而漠然,却又如此融洽地与环境相谐,没有人会怀疑他不属于这里。
“者…”
明明应该是记忆中第一次见,我却觉得他站在这里,等我很久很久了。
迅速低下了头,我艰难地完成这个问句,“…啊?”
果然,天使就是天使。美色如传言中极品,人间少有。
…但是为啥没有大羽毛翅膀呢,爷青结。
——人被惊艳到后就会堂皇到下意识开始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这白柱子可太柱子了。
一身黑漆漆的古怪天使没有说话。
我担心他是没有听清,颇为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把被他的脸创散的句子重新整合后惴惴不安又说了一遍,“您能不能不要老叫我死者啊?我有名字,叫李珈。”
天使先生看了我一眼。
略低沉的嗓音从善如流,“好的呢,死者。”
……
下地狱吧!哈哈。
敢怒不敢言。
该天使见我一副憋屈又皱巴巴的模样,满意地抿出一个笑,转瞬即逝。
“死者你好,工号1608堕...我是说,天使,欢迎来到‘资格检录口’。我是严浩翔。”声音随意又冷淡,前面都语速很快,生怕我听清,只有名字咬得清晰,一字一顿。
“啊,天老师您好您好,很高兴见到您,我的意思是…很遗憾在死后才认识您。”
“我姓严。而且不是老师。”
“好的呢天老师。”
…
不知道是什么给我这突如其来的勇气,我的恐惧症突然消失了——大概是他那肃穆的礼台上放着的皮卡丘头套。除了皮裤外,我没想到他对人间的东西这么感兴趣,还以为他们这种神仙都是只饮露水不食人间烟火的。
你个天使小子,还有两副面孔呢哈!
这种反差萌以及他一开始提到自己想要下班的迫切心情让我不得不感到自己和他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遥远。此刻在我面前的他,鲜活而真实。
但该怂还得怂,趁严浩翔要沉下脸的前一秒我紧急刹车,转移了话题。
“——呃,严老师您刚刚说检录?检录什么?”
他的话重点好像很多,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抓住关键词,联想到高中运动会运动员需要检录。
“根据你生前的经历即从你出生到死去的人生为你量身定制一套试题以进行一系列严格且合理的检测以判断你的品质以及综合素质更适宜在...”严浩翔说到一半看着我愈发迷茫和困惑的脸慢慢停了下来,然后有点嫌弃地叹了口气,放弃对我例行公事,“简单说来,你要接受两部分资质测验,看是能上天堂,还是得下地狱。”
我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我爬了这么久,说不定还要重新下去的啊?!亏死…”
“......”严浩翔也瞪大了眼睛一噎,仿佛没想到我的重点在这里。
“而且能不能进天堂原来不是看橘子数量的吗?”
“什么橘子数量?”
“一生中吃的橘子数量啊,吃够了一百个就能上天堂,没吃够就得…”
“…什么乱七八糟的。”严浩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就那个上帝不喜欢rapper的传...”我看着他逐渐黑下来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闻。”偷偷瞥他一眼,乖巧闭嘴。
资格检录口守则1:不要以为严浩翔穿得人模人样很酷,你就可以和他套近乎。
“我不是活人,也不是你可以随意对话的好朋友,明白么?”他直视我的眼睛,抿了抿嘴,冷冽的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确认我听懂后,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我们没有除了对接业务之外任何其他的关系,所以不要对我抱有幻想,不要想着和我拉近关系,我是不可能被贿赂的。”
“天堂没有后门可走,你该是什么样,我就会给你判去什么地方。”
“听懂了吗死者?”
“真凶。”我小声bb,然后又怂怂地提高声音,“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行了吧。”
严浩翔欲言又止,想和我对线又怕掉价,完美冰霜外壳差点碎裂落下冰碴。
他揉了揉眉心,“没什么事就到那边去坐一下,等我给你安排考试。”然后指向旁边突然出现的一把寒酸的小板凳,看上去摇摇欲坠,坐上去就会塌,画风和华丽精致的天堂明显不符。
我端详了半天小板凳,严浩翔端详了半天我,露出死亡微笑:“在嫌弃?”
“超可爱的!”我迅速就座,且正襟危坐,竖起大拇指。
严浩翔愣了一下,然后竟低下头笑起来。
大概是觉得我很扯淡,那凳子唯一能夸得出口的也确实只能是小巧可爱了。
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沉默地低头在礼台的屏幕上操作着什么。
好吧,不得不承认,他笑得很好看。认真工作的样子也很好看。
…
沉迷美色不过五分钟,我闲不住了。
趁他在捣鼓正经事,我决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严老师,严老师。”
“说。”
“测验是考什么啊?”
“人心。”
“怎么考?做卷子?不会吧,搞应试教育那一套吗?”
“…不做卷子。”
“那是?”
“实景。第一部分人生回顾,根据你的表现,匹配第二部分题库里成为神明前的人,他们的人生经历,两部分的试题都以‘选择’为主。”
“…没听懂。”
严浩翔抬起眼睛,冷冷开口:“听不懂才对,因为我懒得讲细节。”
“...哈?!”我震惊,天堂公务员还能这么摆烂的。
“进去了就懂了,一两句话讲不清楚。”
“哦。”我委屈。
“严老师。”
“又有事?”
“你们天使真的没有羽毛翅膀吗?”
“……”
“闭上嘴。”
“我真的很想知道,拜托拜托。”
“…我没有。”
“啊?”我傻了,“那这个不是你的吗?”
严浩翔从考试安排中抬起头,看到我手里举着的那根黑色羽毛,眸色一沉。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毫不留情地一把从我手中夺过了它,然后威胁似地点了点我的额头,却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安分点,否则把你丢下去。”
指尖微凉,但触感和普通人类也完全没差嘛。
终究也没用什么魔法加成封住我的嘴,那我这是第一次来检录处,死都死了,肯定也是最后一次,没什么好顾虑的,肯定要大胆一点,问个尽兴。
“严老师?”
“…说。”
“太上老君和天使是一个流派的吗?一个东边儿一个西边儿的,你们怎么会认识啊?”
听到前四个字严浩翔立马感兴趣地抬起头来,但是听完整句话他似乎立马联想到因为我而很可能错过的签售会,冷了下去,“要你管。”
“是因为全球互联吗?经济全球化同理的神仙全球化?东西方文化交流?”
“停止炫耀你贫瘠的脑容量。”
“所以阴曹地府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不归他们管?”
“我收回批评你脑容量的话,因为不存在的东西没办法批评。”
“啊啊啊到底为什么嘛!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大概是怕我撒泼打滚,严浩翔闭了闭眼,然后语速飞快,“是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和他们就是东西方文化交流全球互联世界人口七十多亿天天死掉的人那么多管不过来所以我们划分了辖区交叉管理全地球村都是一家人你满意了吧。”
“满…满意了。”我花了一会儿理解,然后笑起来,“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嘛。”
严浩翔两眼一黑,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折在这儿。
…
“严浩翔!”
“祖宗,安生点吧。我一个安排做了快三十分钟,都是因为你在那儿吵...”
“最后一个,向太上老君发誓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你就看在我死了的份上,告…”
“问。”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呼…我猜…大概你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入住地狱了。”
“玩个梗而已!别那么严肃嘛!多笑一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啊。”
“听着,”严浩翔又双叒叕次被我打断,举着白色羽毛笔像举着一把匕首,冰碴逐渐要被怒火消融,“我只说一次。我们堕…我们天使和你们人类情感表达不同。我脸上没有表情才属正常。以及,我们引导死者进行检录是义务劳动,为了赎…为了什么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回答。我崇拜太上老君。背后没有翅膀,头上也没有光环,收起你那套愚蠢的刻板印象。”
我还想张口说点什么,被严浩翔一记眼刀吓得吞了回去。
不能说话消磨时间对我来说简直是煎熬,我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抖腿。
我就是赌,作为天使,他绝对不能对作为死者的我造成什么更可怕的伤害了,所以才敢这样放飞自我。且严浩翔嫌弃归嫌弃,不还是句句有回应吗?他大概是怕被投诉义务劳动服务质量不达标吧。
我这人,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乐趣,很早就开始慢慢接受这必然的结局。
于是现在也没太哭天抢地,只是觉得有点遗憾,依旧留恋。
儒家说,未知生,焉知死。而我恰好觉得,未知死,焉知生。
反正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无敌的借口了——
死都死了。也不会更糟糕了。
“比死了更糟糕的是灵魂消散,那才叫真正的,身为人类的死亡。”
…这货会读心术?
“读单细胞生物用不着读心术。”
严浩翔摇摇头,声音低沉,郑重其事。
卧槽你说谁单细胞呢,去死吧混蛋!
我无能狂怒。
“我已经死过了。”他耸耸肩,不甚在意。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啊?”天使怎么可能会死呢?不是只有人会死吗?
严浩翔却紧紧闭上了嘴,任是如何也不打算继续说了。
毕竟正如他之前和我讲的,自己和我并没有除了业务关系之外其他的任何联系,说这些就有点太逾矩了。仿佛他也发觉自己在我锲而不舍没皮没脸的纠缠下,说的话已经比平时会与死者沟通的内容多了很多,于是此刻后知后觉认识到这一点,脸色有些不好,嘴抿成一条线。
“哎…要是我们是在人间遇到的,还能没顾虑地聊上几句。”我感慨,“说不定能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呢。”
严浩翔似乎终于把考试安排设置完毕了,捧着小光屏一脸冷漠地走过来,“谁要和你做朋友。”
“看吧,你性格这么垃圾,而我这么温柔可爱活泼懂事,互补。你天天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很少人能受得了你吧,我得算一个,你说是吧。”
他自动屏蔽了我的诋毁与拉踩,兀自硬邦邦地对着光屏念起流程来:
“我们会先回顾你的人生,和你们人间走马灯说法不同的是,不会把出生到死亡都过一遍,而只会选取在你潜意识中认为对你人生影响最大的片段。继而根据这些内容,天使会为从题库中抽取一份计算后最合适的人生试卷进行检验。”
严浩翔甚至不用例行公事问我有无疑问,因为他知道我必然会问,不论允不允许,便一脸无欲无求地站在那里等我开口。
“我们?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考吗’还没说完就被他未卜先知似的打断了。
“我是监考。”他弹了弹胸口突然出现的挂牌,上面果然写着他的身份信息,端正的证件照,看起来有点眼熟,“所以我会,全,程,陪同你。不要想着耍小心思。”
“我倒是想…也得会才行啊。”我委屈,“没考过这种试,天堂这种地方要怎么作弊嘛。”
“人性测试,遵从本心就好。”严浩翔理了理衣领,“准备出发。”
一阵眩晕感袭来。
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黑暗吞噬万物,怎样努力睁眼也都无法抬起眼皮的感受,让我想起了自己刚刚在病床上接受抢救时的濒死状态,恐慌和害怕又一次攫取了我。我不由得向旁边倾倒,像掉进水里却不会游泳的人,紧紧缠住了一切可能拯救我的浮木。
浮木挣扎了一下,继而面无表情地认了命。
——让我抓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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