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手记 第一章：童年的秘密

有多少风雨扑面而来，就有多少苦难随风远去。

对苦难的理解，知乎上有个叫“葛春”的用户曾经有一段高赞回答:“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不值得追求，磨炼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苦难对于那些需要用以兑现利益的人来说，是必要而又有意义的，而对那些无法躲避不幸的人来说，无端的苦难却给他们带来许多如影随形的惶恐。

苦难作为人生风雨的衍生品，是一个认知问题，不是一个价值问题。也就是说，你认为它有意义它便有意义——把痛苦的经历加一点夸大其词的渲染，便足以编造一个动听的故事，为别人的“鸡汤”里添料，自我感动的同时也湿润别人的眼眶，是一个双赢的结果，网上流传的那些红顶商人们创业初期的故事，莫不如此；你认为它没有意义它便没有意义——此时苦难会变换为另一副穷凶极恶的面孔，给裹挟其中的自己带来无尽的折磨，以及孤立无援的绝望。

由此，我们开始讲述二毛的故事，这当然是关于苦难的故事。

绝无攀缘附会之意，二毛这个名字纯属笔名，与三毛毫无关系，二毛本人也从未读过三毛的任何作品。

二毛的经历平平无奇——一个大山里的孩子，通过不算十分的努力，以及一些不太曲折的经历，考取了一份较为体面的工作。得益于这个国家有教无类的观念，穷苦人家孩子走出大山的故事比比皆是，若非要拔高二毛的过往来将就故事的发展、服务剧情的需要，则这个故事就背离了讲述的初衷，空耗别人的时间。

二毛的童年多少带有一些悲情色彩，却又是天生的卑怯基因和贫困的生存环境狼狈为奸的结果。

4岁多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位老成的放羊人，每天屁颠屁颠地跟着大人们把牛羊赶到山坡上，然后挖空心思去完成农村孩子们的必修课——用树干树叶在地上搭窝棚、在松树上的分叉树干处搭建“巢穴”、偷家里的腊肉到山上烤着吃、用作业本的订书钉绑上麻线钓“憨包鱼”……

90年代初期，二毛的家乡满山遍野都是庄稼，他的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们，似乎有一种对“家中有粮，心头不慌”的执念，山坡上每一处开垦出来的土地，都被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包谷、苦荞、黄豆、高粱、小米等农作物，但一年到头却收获无几，每年都少不了要吃上一段时间的包谷饭。一年的收成已然与父老乡亲们的辛勤劳作不成正比，更可气的是那些绿油油的鲜嫩多汁的庄稼，还成了牲畜们觊觎的可口饭菜。孩子们贪玩，畜生们狡诈，只要稍不留神，那些蠢蠢欲动的畜生们就悄悄开溜，想方设法钻进那些层层设阻的庄稼地，在“酒池肉林”中美美地饱餐，尽情地享受。

当然，对施害者的惩戒也是非常残忍的，那些经常被害的庄稼的主人们，总会想方设法报复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他们通常会用包谷籽、红苕等拌上农药，作为诱饵放在田间地头，达到毒死牲畜、警告主人的目的。最残忍的诱饵并不是拌农药那种，而是拌尿素，如果吃了拌有尿素的诱饵，牲畜们会口吐鲜血，暴毙而亡。

牲畜被毒死，自然会引起寨邻关系的纷争，但除开那些在当地称王称霸的恶人，理亏的一方一般都选择忍气吞声，默默地为这些不争气的畜生们料理“后事”。被毒死的牲畜会被分解，抛弃内脏，肉身或分与左邻右舍，或联系屠夫出售。这些屠夫们通常是做了好事的，便利了别人，自己也分到一杯羹，但不敢保证他们始终善良如初，不会在滚滚前进的时代洪流中成为市场上那些病死猪肉贩卖分子。

5岁那年，二毛的活动范围已经很广，他成为了家门口那条大河里的垂钓常客——平常大人们担心孩子的安全，河边是孩子活动的当然禁区。他的鱼竿非常简陋，砍一根较直的金竹，用一根麻线或者缝衣线作为鱼线，绑上高粱杆做的浮漂和订书钉制作的鱼钩，就自信满满的投身伟大的垂钓事业了。大人们的鱼竿就高端得多，除了鱼竿依旧是竹竿，其他则全套都在商店里购买。作为垂钓系统中鄙视链的底端，孩子们只能钓大人们不屑一顾的“巴地鱼”——一种浅水区里随处可见的俗称“憨包鱼”的小型鱼类。憨即傻，说明钓这种鱼的技术含量不高。

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艳阳高照，二毛像往常一样，穿上他那件黑里透白的短袖白衬衣，用玻璃啤酒瓶灌上一壶茶，急急忙忙地跟着大人们把牛羊赶到河边的山坡上，便扛着鱼竿兴冲冲地奔河边而去。在路过河边一块稻田时，他不小心踩到田坎边坡上，一扑爬就滑倒了，那个装茶的玻璃啤酒瓶也碰在石头上摔破了，紧接着破的，还有他右手上与玻璃碎片不期而遇的动脉血管。

所幸伤口不大，二毛在一位长辈的护送下，一路哭着回到家中，妈妈看见后，马上用“去痛片”擂成粉撒在伤口上，着急忙慌地把他背到了离家两三公里外的村医那里。这位张姓村医也算有点专业水平，只见他拿出一大堆针具，又是碘伏消毒又是高温蒸煮，最后以一枚生锈的手术缝合针为二毛缝合了伤口。由于伤及动脉血管，血溅得三人身上到处都是，尤其二毛那件黑里透白的白衬衣，血迹更是鲜艳夺目。

人生会经历很多第一次，这些重大事件都会被蚀刻在每个人的大脑中。但二毛的第一次受伤却经历得如此麻木——整个伤口缝合的过程，他只有敷衍的哭声，没有疼痛的记忆。然而疼痛终究是要来的，它对芸芸众生有选择降临的自主权。在一周后的拆线时，疼痛就如期而至了。

拆线是在镇上一家诊所进行的，医生一本正经地拿着镊子，熟练地撕扯着那些被血凝结在肉上的纱布，撕心裂肺的痛楚终于还是袭击了二毛脆弱的坚强，他没有哭，却痛得真实，这种痛楚伴随着右手手腕上那个终身无法消除的凸起的丑陋伤疤，成为了他今后生活中需要小心翼翼地隐藏的秘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