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症：一千零一个小故事 第二章 双头娃娃（下）

不知不觉，就这么过了六十余天，在这六十余天里。他似乎已经学得变乖，开始学会同我共用一副身躯了。我们分工明确，我偶尔会帮他挠痒，他会帮我望风告诉我，是那凶巴巴的叔叔要过来插管子了，还是那个平易近人的小姐姐来给我们送吃的。

其实吃的是流汁，喝流汁也是要插管子的。只不过小姐姐比那个凶巴巴的叔叔看着要顺眼的多就是了。

我们还精打细算过未来将会共处的日子。可能只是精神上的交流，但大抵是达成一致了。

比如以后犯错了，我们就一人承担一次，虽然结果都会是我的肉体受到挨打。那作为条件，以后吃的（就他的那份）多分我一半，因为我的躯干所需养分更多，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他本不会满口答应，但寄生在我的躯干之下，只得被迫接受。

比如以后学习，他负责所有棘手的学科，我只用去处理那些兴趣课程就可以了。因为他只需要动脑，而我还要动手，还要动脚。

比如以后工作，他可以负责所有有关于业绩考核的任何抗压脑力输出，我只需要负责人际关系以及相应公关即可。

比如以后的应酬公关，倘若他喝不下了我再补上，只有我可以控制哪张嘴先喝，因为手是我的。

比如以后谈恋爱了，他可以先谈一个，然后我再谈一个。再到关键的时候，他必须闭上眼睛，当然我也同意等到他的关键时刻我也可以。

无妨，反正躯干是我的。

比如以后有争吵的时候，一律听我的。但我可以准许一年有三次遵循他的想法，依照他的指令做出行动。

我和他做了很多设想，我觉得我们是达成一致的。因为我在同他咕哝的时候，他一直咯咯咯地笑着。

时间直到一百四十余天，我看到了一对情侣在我们的小箱子外揉着眼泪。一直在和我们说对不起。

我知道，那是我们的父母。

从他们的不知所措，从他们焦急与焦虑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我们要手术了。

“欸，你说我们谁会走？”一天夜深了，我竟按捺不住，向他发问。

那天也很深，外面悉悉索索的下着小雨，整个观察区的哭闹声似乎也没有往常来的多。大抵其他的宝宝，都听着雨声睡去了。

他不像之前那样只是做一个表情回复，而是用我能够理解的方式，告诉我：哥哥该让弟弟。

那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总不见得我用哭喊声把那些白大褂唤过来，然后询问吧？怕是我问了，他们也无法理解我在言语什么。

怕是我占着身躯，因此我是哥哥，我该让他？

说不准，万一不是我的脚先出去的，而是他的头先出去的呢？或是我们两个头一起出去，那也是他先走完全程，毕竟脚还在后面呢。

“欸，谁是哥哥？”我朝着他列巴着嘴。

“我是哥哥。”他砸吧着眼睛，一字一字的像是挤出来似的。

我庆幸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同时也伤感之后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同甘共苦的陪伴了。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不知是喜还是忧。

这么说吧，他一定是认为就这么寄生在我的躯体之下，并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不如早些做个了断。或者，他认为若是割舍了他，我便同其他人一般，像个常人。

倒是他没和我争抢，怪不好受。

像是我欠了他什么。

“我替你活下去。”我感觉我的眼角有点湿润，朝他咕哝着。

他也转过来看着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第二日，父母又来了。他们还是无法决定，在他们眼里，我们像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而并非一个。

他们似乎无法知道这个身躯是我的，他只是有个脑子而已。

但好像白大褂给出的建议是留哥哥。

原因是哥哥的脑子发育更好。

怪不得他知道他是哥哥。

我哭闹着，因为我同他已是商量好了的，明明是该把生的机会留给我。他也哭闹了起来，似乎他在诉求，把生的机会留给我。

我要活！

他要我活！

我们哭的越发厉害，其实不是在哭，我们只是在同他们言语。我们已是做好了决定。我们的声音越发响亮，响亮到抽搐，怕是差点接不上气。

可他们却听不懂，那白大褂赶忙让父母去观察室外等候，呢喃着说：饿了饿了。

他们觉得我们只是饿了。

我不晓得最后父母是做了什么决定，分离哪一边。

左边还是右边？

哥哥还是弟弟？

他还是我？

在未知的情况下，我们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能感觉到分离，只是我无法判断是我分离了他，还是我被分离了。

大抵，最后是我被分离了吧。因为我看到他还在继续做着手术，而我已在一边静静地躺着了。我能看到我的手和我的脚，都在他的脑袋下，未来都要听从他的指挥。

那就替我活下去吧哥哥。

以后也没有哥哥和弟弟了，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像常人一样。

你可以全盘接受父母的爱。

你可以踏入学堂去完成学业。

你可以去企业上班，为了那该死的业绩秃了头发。

你可以哄你那还未谈婚论嫁的女友，然后像狗一样点头哈腰。

你可以扛下所有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个不得了的压力。

替我活下去！

我向他用最后的力气咕哝着，我希望它能够转过头来看我，然后眯着眼笑。

怕是看不到了。

我的眼睛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就要快闭上的时候。

“没办法，心脏没法给哥哥单独供血！这躯干是弟弟的啊！”

我能听到手术台边电子仪器的声音。

你说是“哔——”还是“滴——”呢?

这是第一百五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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