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45熟人

窗幔是天蓝色的，灯光照耀下，满屋子青悠悠的，显得格外雅致。本来窗帘是敞开的，但是有个病人嫌阳光刺眼，征求了唐宇峰的意见，窗帘阻隔了窗外的风景，只留下模糊的影子。

病房里又来了“熟人”。唐宇峰与这对母子相识于医院发人门诊的走廊，这位年过90岁的母亲，陪伴已经感染病毒的儿子，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儿子的平安无事。世界就是这么小，兜兜转转，他们再次出现在同一个屋檐下。听护士说，老人家的体内早已传染病毒。每天如此近距离接触确诊患者，又采取专业的防护措施，是不可能躲开病毒攻击。

病毒在儿子体内翻江倒海，却没有引发这位老人的任何症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她依然是无症状感染者，病毒在她体内与之和谐相处。本来按照规定，她不能进入重症病房。但是她反复恳求院方，不想离开儿子半步。一向身体很棒的儿子，在得病后情绪极度不稳定。没有她这个母亲陪伴，她担心儿子会出事。

只好让她进来，她义无反顾地在承诺书签字。“我这把老骨头，能换来儿子没事，值了。”她乐呵呵地将承诺书交给医护人员。

仅仅几天后，这个一向乐观的老太太，在走廊上拽住唐晓婷。她为儿子焦躁的、不配合治疗的行为道歉。患者感受到各种不适，会在体内积累负面情绪。他属于闲不住的外向型性格，长时间被关在密闭空间中，更让他产生抗拒心理。不能对母亲发作，于是医护人员就成为他宣泄的对象。幸好他本身体力虚弱，只剩下不配合治疗这种消极对待的方式。他嫌光线太亮，只能顺着他拉上窗帘；他得寸进尺，抱怨对象指向灯光。他吐槽自己因为光亮无法休息，哪怕一分钟也不得安歇。唐晓婷想了一个办法，亲手为他缝制一个眼罩，戴上眼罩，就能彻底隔绝光线。

唐晓婷摇摇头，示意老太太不要放在心上。她愿意换位思考，尽量满足患者的需求。老太太又试探地问道：“这个病的医疗费怎么结算？我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能否申请特殊的医疗补助？”

医疗费，让很多家庭牵肠挂肚。也许一个人与贫困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场大病。唐晓婷非常肯定地说：“这个新冠肺炎的治疗费用，全部由政府来买单，您不用担心治疗费的事情。一定要多鼓励您儿子，你说的话对他作用最大。我和其他同事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您儿子以及所有病人都能平安出院，想必这也是您最大的心愿。”

“谢谢政府！谢谢你！这下心理负担没了，我肯定让儿子配合好你们，不让他再给你们增添麻烦。”临走前，老太太对着唐晓婷深深鞠了一躬。

不过这位60多岁的患者症状不容乐观。发展到最后，母亲的安抚也不能压制住他的烦躁。他用尽全力对唐晓婷嚷道：“放弃我吧，我不想再受这份罪了。”他的面部扭曲，每一寸肌肉都不在原来的位置，感觉这不是一张正常的人脸，而是某条生产线加工失败的残次品。他对母亲说出遗言：反复交代自己走后，母亲不要过分难受。这个老太太握住他的手，只差捂住他的嘴。他决然地对母亲说，这么拖下去毫无意义，最终结果不言而喻，不治疗是死，治疗也是死，反正都是一死，不如死得干脆一点，少受肉体上的痛苦。继续这样无谓的抗争，只会拖累母亲。他骂自己不孝，到这个岁数还不能让母亲安心。另外住院这段时间，他清楚自己的无理取闹给让这些白衣天使增添很多麻烦。对他本人来说，活着只剩下折磨，他渴望结束炼狱般的痛苦生活；对母亲以及别人来说，能因为他的生命结束换来彻底的轻松轻松。

“妈，我死以后，记得给我烧一个纸糊的手风琴，我在那边也要弹琴唱歌。人在生前有无数种喜好，但是死后只能享用千篇一律的物品。我讨厌随大流，冥币、元宝、房子就别烧了，那些东西太庸俗。”男人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手风琴的模样。

看来，他是铁了心走这条不归路，唐晓婷的火气瞬间吊上来。她把头贴在患者耳朵边，使出全力地对她吼道：“你是个懦夫！我们付出一些不算什么，这是我们的职责，可是你睁眼看看你吗，她都这把岁数了，为了你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你死了，你想过你妈会怎么样？你对得起吗？还口口声声说对不起她，对不起我们，全是假话。你就是想逃避，逃避背后是你自私的本性。一个大男人，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我从心里鄙视你这样的人。”

这通触及灵魂的臭骂发挥作用，泪水，顺着患者的脸颊缓缓往下流淌。

这名患者不再要死要活。这个比他小上近40岁的年轻女孩，让他明白活下去更是一份责任。

重症病房，不再因为死亡让人心情沉郁。通过对病亡患者的尸体解剖，显示患者的肺部存有大量粘稠液体，这些液体可能与病毒攻击有关，也可能与免疫系统过度反应有关。先前采用的很多治疗手段，忽略了处理这些黏液，造成患者血氧饱和度降低以及症状继续发展。病房根据国家最新的诊疗方案，及时清理体内浓稠的黏液，改善患者呼吸功能，给予患者有效的生命支持，死亡率由此逐步降低，一些危重症患者的生命体征稳定，而重症患者也不断有人转到普通病房。

唐宇峰的病症忽好忽坏，只得继续留在唐晓婷所在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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