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 八十六再入囚笼

现在想起来，我都还很怀念那片山林。

那片山林很大，山上树木稠密，因为这儿远离了市镇远离了人类，雨开心地到山溪边洗净了脸面，我们又像以前一样，不用顾忌人类那异样的目光，自由自在地呼吸、奔跑、跳跃、疯狂，雨高兴地纵声歌唱。好久没听到他唱歌了，他嗓音清亮如潺潺流水，悠悠清风，让人神清气爽。

当雨唱到忘情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有些不一样，因为有一丝悠扬的声音，与他的歌声缠绵在一起。

我们在山林中纵情奔跃，采摘野花野果，当听到那细微而又美妙的声音，我们都停住了手，拨开一丛灌木，循声看去。

前面不远处半山上倏然现出数座楼阁，飞檐翘角，如一只只展翅欲飞的大鸟。其中一座楼阁前面探出一片带围栏的晾台，晾台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着红衣的小姑娘正痴痴而坐，那奇妙的动人心魄的声音正是从她口中发出的，确切说是从她口中衔着的一根木棒一样的东西里发出的。

雨痴痴地说：“太好听了，我从没听过这样美妙的声音。”

“但这声音是从一个危险的人类口中发出来的，我们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好。”我说。

“人类并不都是危险的，比如说那个舍命救我们的老爷爷。”雨总是那么善良，以己之心而度别人。

“这山林中也有人居住，我们还是离开的好。”我说，我现在对于人类的社会充满了沮丧。

一语未完，忽然身上一轻。我们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不错，是飞上了高空，而且越来越高。我惊赫地发现，我们被一只大雕偷袭了，我们成了他爪下的猎物。

“抓住它的爪子！”我说。我们明白大雕的捕食技巧，猎物被带上高空之后，它会松开爪子，让猎物摔死在地上，然后分食。如果我们抓牢了他的爪子，它想摔死我们就不那么容易了。

幸亏猎雕抓的是我们的后背，我一翻手，还是抓牢了他一根腿，但想同时抓住那一只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听到地面上传来惊赫的呼叫，是那个穿红衣的小姑娘，但我们无暇去顾及她了。

大雕在感觉飞得足够高之后，松开了爪子。侥幸雨用一只手抓牢了它另一只爪子，所以暂时不会摔下去。

因为我们身体沉重，不亚于一只壮年的羚羊，大雕在高空不能持久，它用钢铁般的利喙来啄我们的手。

这是我最担心的，但雨急中生智，松脱手握成拳同大雕搏斗。

一个双头的怪人和一只巨雕在空中激战，引得下面楼阁里的人纷纷涌出来观看，嘈杂声不绝于耳。

我听到有人在大喊：”快去取弓箭，把他们射下来。”

又有个清脆的声音急急阻止：“不可，会伤到人的！”

“那上面是人吗？分明是一个怪物！”

大雕渐渐疲惫，它敛翅低飞，尽向山尖上的巨石飞去。

我明白，他是想利用山上的大石把我们撞死。

虽然我们自幼常伏在鸟妈妈背上，飞腾于山林河川上空，但也却从来没有这样凶险过。

当大雕飞得足够低，离一块平坦的地面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大喊一声：“松手！”

以我们在丛林中练就的灵敏的身手，我们在松手的同时，尽力去攀附山上的灌木伸出的枝条，以缓冲巨大的惯性，虽然侥幸没摔在大石上，安全着陆，但还是摔了个七荤八素。

大雕一击未中，诧异于我们竟然安全脱离了它的掌控，在我们头顶盘旋来去，心有不甘，但我们已折了根木棒在手，小心提防，它已无机可乘了。

这样过了良久，大雕方才放弃狩猎，悻悻离去。

山下却已鼓噪起来。原来那楼阁上的人远远窥见了我们下落的方位，持了刀棒，簇拥而来，把山下围得铁桶一般，搜寻而上。

逃脱雕爪已实属侥幸，逃脱人手，实是更难。

我们已累得精疲力尽，当人群蜂拥上来的时候，只能束手就擒。

这些人把我们绑了，押到楼阁上，在一间大大的房子里，见到了一个威武雄壮的男人。

这个男人象那所有的人一样定定地看了我们大约足有半个时辰，确信我们是人形，更确信我们有两个脑袋之后，再一次确信我们是怪物。

“把这个怪物关到笼子里去。”他威严地下令。

几个壮仆上来把我们推进一个大铁笼里。那个大铁笼在一栋楼的凉台上。

每天都有人来观看，议论纷纷，象看一个怪物、异类、怪胎。

我们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耻辱和自卑。

有一天傍晚没人的时候，那个穿红衣的小姑娘蹑手蹑脚的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两个红红的果子，轻轻地递到笼子里来。她看我们的眼光跟别人的不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如一泓碧水，没有轻视没有羞辱，真的会让人感觉一丝温暖。

我们没有接。放进笼子里的那些食物也都原封不动的放在那儿。自从被关进笼子，我们没有吃一点食物，我们拒绝人类给予我们的一切。

“那美丽的歌声是你们唱的吗？”她说话的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听起来很舒服。

雨点点头。

“喔！”小姑娘兴奋地叹息，“我从没听过那么好听的歌。是谁教你们的？”

”妈妈。”

”妈妈？你们的妈妈在哪儿？真的想见一见她，如果能听她歌唱该多好啊。“

“死了！”

“死了？对…对不起。”小姑娘嗫嚅着，有些自责。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能不能再唱一首歌给我听？我…我给你们伴奏。”她拿岀那根圆圆的木棒，放在口上，试着调了一下音，立刻有一个美丽的音符跳出来，在明亮洁净的空气里飘荡。

我吓了一跳：“那木棒会发出那么好听的声音？真是太奇妙了！”

“这是洞箫，里面是中空的，上面有六个孔，这样这样…”她试着吹奏给我们听。美妙的音符随着他手指的扣动和轻轻的吹奏，立刻飘出了美妙的声音，这真令人陶醉。我看到雨的眼神里放出了光彩。

雨轻轻地唱：“大地阿妈妈，河流呀山川，雨露啊阳光，我们像空气一样自在徜徉，森林呀莽莽苍苍，那是我们美丽的家乡…“

箫音附和着他的节拍，如影随形，如雨随风，如雾弥漫在潮湿的丛林里，如风掠过丛丛花树…

雨唱得越来越自在舒畅开心，箫音也更加清新悦耳。我们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忧愁，忘记了身陷牢笼，齐声欢快地歌唱。

直到月色高挂，我和雨累了，停止了歌唱，小姑娘意犹末尽，也只好收起箫，把果子递给我们，说：“吃吧，很甜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这时候，传来看守走近的声音，小姑娘站起身，笑着朝我们摆了摆手，走进深深的暗夜里。

那果子真的很甜，我们从没有吃过那么香甜的水果。更重要的是，她的出现让我们燃起了希望。

此后数日，小姑娘乘没有人的时候常来陪伴我们，给我们带来可口的水果和糕点，我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她叫阿真。

这片楼阁是一个有钱的富豪的庄园，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

富豪家里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里除了种植着各种奇花异卉，还养殖着许多珍禽异兽，为防止这些珍禽异兽逃走，在宦养它们的园子上空罩了铁网。很荣幸地，我和雨也被带到了这里，作为一只奇特的怪兽供人观赏。

园子外每天会有各色人等来观赏，富豪本人、他的家眷、朋友、下人…所有人都对我们的怪模怪样啧啧称奇，而我们则对他们爱答不理。

那种被人观赏的滋味很不好受，我感觉屈辱，深入骨髓的屈辱感笼罩了我们全身。

好在每天晚上，等所有闲杂人等都走尽散去了之后，阿真会来到我们身边，为我们吹奏。那美丽的箫音如雾一般袅袅升起，如花香般弥漫了园子四周的时候，我们把所有的烦恼都忘记了。不仅我和雨，还有园子里的那些禽鸟虫兽，也都仆伏静听。这美好的声音带我们去了一个美丽的世界，远离了人世的一切不开心。

阿真试图想办法救我们出去，但都没能成功，且不说这花园里的铁网十分坚固，这城堡里的守卫亦是密不透风。

过了一些时日，也许是富豪厌倦了我们，也许是我们每天没精打采的样子令富豪觉得我们一无是处，他决定卖掉我们，而且买家也找好了，是一个走江湖卖艺的马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