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猫咪的世界 第七章 血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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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是我最讨厌的天气。它就像一个有抱负却懦弱的孩子，想浇灭世上的大火却出手如此软弱。而每当我的人生即将发生不幸的时候，小雨也总是不期而至。这是第三次，黑色的烫金请柬送到我们的破屋，爷爷去世了。我对这位长辈没有什么印象，但请柬里暗示，爷爷想给他的孙子留一笔遗产。也是在这封请柬里我才知道，继父原来和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与弟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也都是爷爷的孙子，命运究竟何等捉弄人啊。

我问母亲，她让我和弟弟去参加葬礼。我也理解，若是能拿到遗产，母亲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然而等我们上了又一辆高级轿车，母亲伏在车窗上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要来找我了。你和弟弟两个人，要一起好好活下去。”我真蠢，竟以为自己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幻听。如此爱我们的母亲，怎么会抛弃我们呢？在我愣住的时候车发动了，我从后窗看向母亲，她纤细的胳膊在风中摇摆，如同一截枯树枝。

车载着我们回到我依稀有些印象的府邸。今天人很多，大概斯科奇家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哀悼斯科奇家的上一任家主。弟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兴奋地拿着请柬跑下车，向府邸门处奔去。我知道他只是闻到了摆在会客室里的精致糕饼，那是我们家根本没法弄到的东西。我也下了车，想把他追回来，但一下车我就怔住了。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的，是我的生父，现任斯科奇家主。就算这么久了，我还是记得他长什么样。我记得他暴打母亲的样子，记得他赶我们出门时那副冷漠的神情，现在与那时分毫不差。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那个男人就开始腿软，完全不敢靠近。我在原地陷入了犹豫，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被门口的其他人拦下呵斥，他还十分不解地看着对方。就是这犹豫和懦弱救了我的命，也让我一辈子背上枷锁。

突然，各个方向冲出大群禁卫军，把府邸团团围住，宾客们陷入一片惊惶。我从刚刚就开始远远观望，所以没有被围。一个一副幸灾乐祸神情的小队长走上前来，大声宣布格里斯特总委员长的旨意：灭族。“仁慈的总委员长已经给了你们两个优厚的选择，要么在黑牢里关一辈子，要么去北部冰原陪你们的主子。可惜你们如此辜负圣意，也就是说你们选择了第三条路：下地狱。”号令枪一响，士兵手中的霰弹枪开始喷吐死亡。成片成片的宾客倒下了，素色的衣服被鲜血浸红，剩下的嚎叫着四处逃窜。我看到我的生父死了，他摸出一把手枪向士兵射击，却没拉开保险，直接被面前的士兵打成了筛子，死得如同他的谋反计划一样可笑。

可我顾不得嘲讽他，“弟弟！弟弟！”我发疯般大叫，想往里面冲，被外面的士兵一把摔在地上。“疯小鬼，想死吗？”他们呵斥。隐隐约约我听到一个哭声。“哥哥！哥哥！”那是弟弟的声音。“你们听我说，我弟弟误打误撞进去了，他根本不是这家的人！”“开什么玩笑？胸前佩戴了白花的不就是来哀悼的？”然后我透过混乱的人群看见了，弟弟的胸前戴着白花。

真见鬼，我忘了他有一样比糕点更喜欢的东西，那就是花，糕饼是要钱的，路边的花是不要钱的，懂事的弟弟从小就知道应该喜欢什么了。可他一定不理解那朵花到底是什么含义，接过来便高高兴兴地戴上了。这花现在就成了被杀戮的标识，我看到一个士兵把他像小鸡一样拎起来，拖向一个角落,那个士兵的披风红得吓人。“哥哥！带我走啊！”他哭喊着，却无法感动铁石心肠的士兵。“哥哥！带我走啊！”我看不到他了，可那一声声的喊叫捶着我的心，捶软了我的腿。弟弟……

几个士兵点着了房子，把里面的人烧了出来。府邸燃起熊熊烈焰，照亮一个14岁少年面容惊骇的脸。

“等一下，你不会也是这家的人吧？”两个士兵狐疑地瞪着我。我要是那时候说了是该多好啊，可我没有。弟弟大概是回不去了，如果我也回不去，母亲一定会寂寞的。“不是！我只是路过！”鼓起最后的勇气，我撒了这慌，扭头就跑。“哥哥！带我走啊！”我似乎还能听到这样的呼唤，可是在那一声特别的枪响后，我似乎是听不到了。

鬼知道我跑了多久。扑通，栽倒在家门口的泥坑里。小雨无法扑灭那大火，只能欺负一个14岁的孩子。我真想就这样在坭坑里闷死算了，可一想到母亲，我还不能死。从泥水里爬起，门没有锁，母亲一定是在等我们回来吧，虽然弟弟已经永远回不来了……我推开门。

是母亲。母亲挂在一截电线上。她把自己吊死了，不是电死了，因为我们家已经没有钱交电费了。母亲先一步抛弃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和母亲的尸体对视着。屋外惨淡的路灯光照在母亲的脸上，我发现她居然在微笑。在笑什么呢？是觉得自己的儿子们终于不用再跟自己一起受苦了吗？我发现我居然也在笑。我又在笑什么呢？笑自己一天之内失去了母亲和弟弟？心里的火焰没有熄灭，它换了一种方式继续燃烧。真是奇怪，在我一无所有后，我反而不想死了。我要活着，直到这群人全部，全部付出代价。无论是开车撞死继父的人，还是下令杀掉弟弟的人，我要让你们全部付出代价。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为了权力——那么可笑的东西争斗？你们的罪孽由你们自己背负就好了，我的继父，我的母亲，我的弟弟，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我要让你们尝到我所经历的百倍的痛苦！即使要毁灭这个国家，我也要让你们这些掌权的吞下自己培育的蛆虫！

然后我就可以坐在宏伟的废墟上，用最后一把火烧尽废墟，也烧了自己。母亲，弟弟，继父，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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