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八十五前尘往事

连日天气晴好，鸟语花香。

苗第太爷在第二日下午忽然恶化，不治而亡。

苗子凤大恸，想膝下仅尽片刻之寿，苗人杰又恩将仇报，教老父岁暮受尽苦楚，内心不安悲不自胜。

老父临死之前还拉了苗子凤的手颤抖着道：“人杰这孩子……误入歧途，他……身世可怜……你……你别跟他为难……别……别……”

人死不有复生。苗子凤满怀悲痛，与妹妹静雪、阿真照料母亲，扶棺还乡。

告知了麦伯母，一行人走出忘忧谷，踏上南下之路。

这日天晚，到了一座镇上，因寻常客店都不愿扶灵客人入住，苗子凤寻了一家偏僻客店，多付了银子，方才住下。

掌灯时分，用过了晚饭，苗子凤心中烦闷，便与阿真走出来散心。小镇上一到晚间便冷冷清清，走出店门，偶而遇见乘凉的人坐在门口挥着扇子，黑暗中点起驱蚊的艾香一明一灭，镇外蛙声此起彼伏。

两人信步走到镇外，轻轻的夜风令人精神一爽。

苗子凤见阿真沉默不语，道：“阿真，你在想什么？”

阿真见苗子凤连日劳累，加上心情伤悲，憔悴消瘦了许多，暗暗心疼。她想了一下，道：“我在想，你跟萧剑客相比如何？”

苗子凤道：“萧剑客武功出神入化，我能及他六七成也就不错啦，自然比不上他。”

阿真走到一株柳树下，望着月映水面的小溪道：“你们男人，就知道比试武功。”

苗子凤走到她身畔，道：“那么，你是说人品吗？我虽没与萧剑客交往，但往日见过他一面，他虽面露风尘之色，未老而先衰，但难掩潇洒倜傥……总之一定是很英俊的，而且听林伯母说来，对他极是敬仰，想来人品是极好的。”

阿真噗嗤一笑道：“怨不得寒姑娘要说萧剑客是‘呆头鹅’，你……你也是‘呆头鹅’。”

苗子凤茫然，他实在摸不清女孩子的心事。

阿真轻声道：“我师父已死了，我杀掉黑白双尸后，就解散蛇谷众女，师父留下的财宝足够她们使用，总不成让她们在蛇谷终老终生。然后……”

“那些蛇儿也放归丛林，还它们自由，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你嫁给我做老婆啊。”两人早已剖明心迹，苗子凤鼓足勇气脱口而出。

阿真羞红了脸，好在暗夜之中，别人也觉察不到她表情变化。过了半晌，阿真幽幽地道：“萧剑客对寒姑娘真……太痴情啦。”

苗子凤听她感叹，道：“我也会像萧剑客对寒姑娘那样对你好的。”一言未毕，心中忽然明白，阿真要自己与萧剑客相比，却不是武功相貌，而是一个“情”字。女孩儿家心思微妙，又哪像他粗心大意？

苗子凤道：“爹爹他老人家盼得便是儿孙满堂、合家欢乐，可惜他已看不到……”想到父亲故去，难抑的哀伤又袭上心头。

当两人回到店中的时候，客人们都已睡下，店中静悄悄的。

阿真自去睡下了，苗子凤了无睡意，便走到院中，望着天边一弯新月出神。

望了一会，忽然隐隐听南边一个心间里有人说话，那间客房窗子里还亮着灯，适才尚是空空如也，显然是行路晚了的旅客天黑才来投店的。苗子凤听房中一人道：“那罩衫补一补还能穿，扔了可惜。”是个男声。“我多年不动针线了只怕补不好。”一个女声道。“你补得好不好，我都不嫌弃，只是你手不方便，今晚就早歇了吧，赶一天路挺累的。”那男子道。苗子凤心道：“原来是一对赶路的夫妻。那夫妻家境显然并不富裕，要是两人你疼我爱，言语间互相关心爱护，虽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幸福？”正想着，那男子又道：“你手不方便，明日补来不迟，何必急在一时。”那女子道：“终是不成，我怕做不好这活儿啦。成哥，师父洞里还有不少财宝，咱们去取来，快快活活享用，岂不是好？”男子道：“你还嫌害师父不够吗？咱们俩做了这许多恶事，便是上天也不容，只求粗茶淡饭平安过一生，也算福份啦。”那女子沉默不语，过了一会，轻声道：“咱们两人都只剩下一只胳膊，除了偷抢，还能靠什么过活？”那男子道：“咱们躲到深山里，凭你我的武功，打些豺狼猎豹，衣食不成问题。”苗子凤越听越奇，听两人声音分明是黑白双尸。

苗子凤轻轻伏在窗下，自窗缝往里望去。昏黄的灯影里，白尸以独手拿针线，在缝一件罩衫，黑尸坐在床头一角，望着妻子做针线。两人都作寻常乡农打扮，神色也平和了许多，看起来倒不那么狰狞僵硬，如尸如鬼。

白尸缝了几针，甚是费力，懊恼之下，停针不织，闷闷呆坐。

黑尸柔声道：“你不要性急，慢慢会习惯的。看到你拿针线的样子，我就想起咱们还没拜师学艺的时候，我耕你织，虽然辛苦些，可是却过得很快活。早晨，我到田里去耕种，你在家里喂鸡喂鸭纺线织布。晚上我回家了，你做好了饭菜端上来，咱们两人围桌相对，那时候可真幸福。”

白尸仿佛又回到了那遥远的夫妻相守男耕女织的时光，脸上也带了淡淡的微笑。苗子凤从未见白尸笑过，此时笑起来竟也十分美丽。白尸轻轻叹一口气，道：“后来，你羡慕人家家财万贯前呼后拥，厌倦了这种生活，又累又枯燥单调，便想方设法拜师学艺，你说，只有武功高强才能有权有势，高人一等，后来连我也着了迷，同你一起拜倒断魂谷刘辰翁门下。哎……”两人随意闲聊，全然不知窗外有人偷听。

白尸又幽幽叹一口气，道：“这些年来，咱们俩又得到了什么？失去双臂不说，至今膝下凄凉，冷冷清清，人家都小儿小女围绕膝下，热热闹闹的……白尸说至此，竟滴下几滴眼泪来。

黑尸道：“娃儿若在人世的话，也该十几岁了吧？”

白尸道：“十九岁啦，属兔的。”又道：“悔不该为那劳什子秘笈，把她丢在武夷山下的山洞里。当时真是鬼学心窍，也不想一想山林里会有野兽出没。”说着，唏唏嘘嘘又掉下泪来。

黑尸劝道：“你不要伤心，当时地上并无血迹，兴许被人拴走了也未可知。”

白尸哽咽道：“谁会深更半夜到荒山野林里去？哎，咱们作恶多端，老天爷报应。都是我不好。”

苗子凤越听下去，心中越是呯呯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