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下来,细雨已住。云层甫开,露出一两颗星星,眨呀眨的眨着眼晴。
河塘里,蛙声阵阵,愈发显得春夜静寂。只有万物滋润了雨水,加劲地生长。
苗子凤顺着小溪也不知走了有多远,在一片竹林边停下来,坐在溪畔石头上,取出长笛,咿咿呀呀地吹起来。他心神不定,吹出来全是伤感的调子,自已全然不知。吹了一会,怔怔滴下几滴泪来。
天色微亮时,竹林里鸟雀吱吱喳喳。
苗子凤一夜怅惘难眠,天渐明时竟沉沉睡去。春夜微凉,又是雨后。苗子凤醒来时身上居然遮了一领长袍。
苗子凤见那长袍是男人之物,心下登地一喜:“是小爽兄弟。这四下无人家,还会有谁送袍来我盖?小爽兄弟因剑王死去一时急愤,说出些怨恨的话来,定是以后慢慢想开来,憣然后悔,却又不便相见,便送袍来我盖。”心中喜不自禁,拔足飞奔。循小溪奔回茅舍之前,推门进去,却见院内冷冷清清,屋内桌椅散乱,亦无人迹。
苗子凤满腔欢喜而来,眼见人去屋空,颇有孤独之感,但想到能与义弟重归于好,心下已足欣慰。
天气一日暖似一日,转眼入夏。
苗子凤忧心忡忡,心中不免要想:“庞山帮攻打显通寺之时,阿真姑娘死于混战之中也未可知。那日自己登临五台山,并未见苦心大师和阿真尸首,又怎敢担保不会是坠入深涧中了呢?”但每一念及此便狠狠自责:“阿真姑娘是一个好好的人儿,武功又不凡,怎会战死呢?何况苦心大师更是武功超绝,说不定他们现在躲在一个秘密所在,不日便会重出江湖。”心中这样一想,信心倍增。
这日过了渭河,日间看见一座山岭花木繁茂,便信步走上去游玩。山上花树极多,这儿一丛,那儿一簇,花朵烂熳,灿若云霞。又有诸般野花点缀其中,花香怡人,蜂蝶飞舞其中,一观之下,心情舒畅了许多。
苗子凤穿花拂柳,走到岭顶。日光炽烈,岭上平坦,散落着几株矮树,低洼之处存了许多雨水,草木益发茂盛。苗子凤在一株树下荫凉处坐了一会,隐隐闻有一股腥臭之气。水洼沼泽中有些水腥气也不足怪,当下并不理会。又坐了一会,闻那腥臭之气愈加浓重,再也坐不住,辨别气味来源,走入草木深处。
转过几株松树,眼前赫然现出一具尸首,污血遍地,惨不忍睹。
苗子凤一见之下,登时喉堵气闷,转头干呕数声,转身便要离去。转念一想:“这人死得不明不白,匿尸林中,多半便是谋杀。我若不为他伸张正义,此处荒僻少有人踪,死者岂不是含冤九泉?”强忍烦恶,走到那具尸首前,见那尸首面目模糊,整张面皮已被人揭去,四肢完好,看衣着似是五十余岁的老年男子。
苗子凤看得心头火起,那凶手下手狠毒,不像是为财物之争,多半是仇杀。地上污血未干,死去只在一两日内。
苗子凤四下搜索,那岭上除了山花便是矮树野草,并无一丝蛛丝马迹。
苗子凤回到尸首前,日光从树梢滑落,照在血水之上。一只小青蛙蹦蹦跳跳地跃到尸首之上,伏住不动,两只亮晶晶的大眼望了苗子凤。一只知了忽地在树梢头吱吱呀呀叫起来,跟着此应彼和,山岭上响成一片。
苗子凤定一定心神,以剑掘了个大坑将尸首安葬了,走下岭去。
这日天晚,宿在一座深谷之中。
他在林中寻个干燥处坐下,吃了些干粮,抬头望了树梢头明月。这些时日来,一个人浪迹江湖,倍尝孤单寂寞,却也渐渐习惯。
林中安详寂静,月色柔和如细纱薄雾。苗子凤静静地想着心事。
忽然,远处一片空旷地上掀起一块草坪,自草坪下飘飘然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乌衣鹤发,光滑凸起的圆脸上两粒细小的眼珠,矮矮胖胖,但行动灵便,只一晃便站在苗子凤身前。
苗子凤一惊而起,拔剑在手。那人定定瞧了苗子凤一瞧。苗子凤心中迟疑:“传说荒野山林中多有山精树鬼,不过,这人自地下出来,更像个土地爷。”这幽静柔美的月色之中,忽然飘出一个人来,直如梦幻。
那人望了苗子凤,咧嘴一笑,摇一摇头,复回转身走去。
苗子凤捏了宝剑,心中惊疑不定。
那人一摇一晃走到林间草地上,席地一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苗子凤心下惊讶已极:“这人躲在荒野,住于地下,不知是何来头。”
那人哭个不住,越哭越是伤心。
苗子凤见他莫名其妙,疯疯癫癫,本来有些睡意,如今荡然无存,又被他吵得心烦,便欲抬腿离去,才走得几步,眼前一闪,那人挡在他身前,手法之快,晃人眼目。
那人哽哽咽咽地冲苗子凤摆摆手道:“你……你先……别走,别走,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哭过了,让我好好哭一场。”
苗子凤异道:“老人家,你有什么伤心事吗?”
那人连连摆手,似乎生怕别人打断了他哭的雅兴。
苗子凤见他一哭起来便没完没了,倒像木鸟大师韩惟琪一般,难道他也为人无长生而担忧吗?
苗子凤听得不耐烦,回身又走,那人身形一晃,又挡在身前,兀自哭个不住。
苗子凤左躲右闪,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被那人挡住去路。
苗子凤心下恼怒,但那人轻功不在自己之下,却是令人忌惮。苗子凤耐住性子,静静地看他尽兴哭泣,哭得酣畅淋漓。那人哭了良久,涕泪交流,喉噎气堵,又大哭三声,小哭两声,方才嘎然止住,然后双手平伸,闭目运气,调匀呼吸。
苗子凤看他认真的样子,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道:“老人家练的是什么高明功夫?哭也是一门武学吗?”
那人收功,手舞足蹈,道:“哭泣可以益气养神,培本固元,泄漕粕于体外,储精华于体内,大大提升功夫,这也是一项练功的法门,是我偶然发现的。不过,寻常人没有丰富的感情,又怎能练成此等高深内功?”他屏息良久,又道:“若不是我强自运功抵卸,按平时,便哭个一日一夜方才痛快。”
苗子凤看他双手抚胸,吐气平息,便如一个饥饿的人饱餐了一顿涮肉,或是疲乏的人洗了一个热水澡那般舒爽。
那人瞅了苗子凤一眼,板起面孔道:“我今日哭泣,全因你而起,你可知罪吗?”
苗子凤奇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未打骂于你,你自哭与我何干?岂有此理。”
那人皱了皱眉头道:“你说,让别人不开心是不是罪过?”
苗子凤道:“做人应当尽心尽力帮助别人,以助人为乐。令别人不开心,我自己也会很难过的,在下绝不愿做这种事,而且,我并未有言语冲撞阁下,怎么能说我得罪你呢?”
那人道:“你出现在这里就不对。我若是不看见你怎么会想起伤心事?不想起伤心事又怎么会哭泣?”
苗子凤摇头顿足道:“蛮不讲理,蛮不讲理。你我萍水相逢,陌路平生,你的伤心事与我何干?”
那人拍腹捶胸,怒气冲冲地道:“便是飞鸟鱼虫出现在这方圆数里内,我也尽皆打死,决不留一个活物。你出现在此地岂非跟我过不去?你非死不可!”
苗子凤大摇其头,道:“非也非也,你自己本身也是个活物,只准自己活而不许别人活,未免太霸道了!”
那人一时语塞,顿一顿,瞪圆了眼晴道:“你怎知我是个活物?”
苗子凤也故意瞪圆了眼睛瞧着他道:“死人怎会说话?死人怎会生气?死人怎会哭?奇怪,奇怪。”
那人气恼地一跺脚道:“我的心早死了便若身死。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便要哀,哀便要哭,天经地义。”
苗子凤只觉这人无法理喻,却又不便与他多加纠缠,道:“我也心死了,与你无异,你可别再缠我了,我这就要走了。”
那人双手一拦,道:“你也心死了吗?那你也有伤心事吗?可……可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言下大有知遇之感。
苗子凤心下愈发好笑。这人痴痴癫癫,偏又身负绝学,实是生平罕见。当下道:“是呀,我伤透了心,日日要哭个三两回。前辈又是为何伤心?”
“哎,说来话长,我这伤心事……呜……喔”。话未开言,又勾起满腹辛酸,强自忍住道:“我生平只有一件事令我伤心欲碎,那是我……我的那……哎。”一说起来,涕泪横流,悲伤难抑。
苗子凤心想:“这人必是死了妻子,或是情人。至情至性之人,误入红尘,那也难怪。”心念及此,忽地一动:“那么我呢,我这些时日来一心一意要寻访阿真姑娘,我也是误入红尘吗?”
那人续道:“我最思念我那……我那弟弟呀……”痛哭失声。
苗子凤心道:“原来如此。兄弟骨肉,同胞情深。”道:“人死不能复生,前辈节哀保重。”
“呸!”那人拍胸大怒,道:“你才人死不复生呢!”忽又垂泪低首道:“你说得不错,他多半……也哀莫大于心死了。”
苗子凤心头一喜:“他弟弟原来还活着。”道:“哭有何用,前辈为何不去寻胞弟相见。”
一语触动伤心事,那人更是压抑不住,哭哭涕涕道:“我那弟弟……他说再也不要见我了。我只有这一个弟弟,自幼相依为命,我该怎么办呢?”
苗子凤道:“你弟弟与你分家产闹矛盾吗?你做哥哥的大方些,让他点就是。”
那人摇头道:“我兄弟两人心胸宽广,气量高雅,怎会为些许财物反脸?”
“那是你老弟与你争媳妇了吗?这个可不能让。”
“越说越不像话。”那人擦擦泪道:“我弟弟要练‘移魂大法’,这功夫邪门得紧,于身体无益,我不允他练,他便生我的气躲起来不见我。”
“移魂大法”?苗子凤心头一震:“他说移魂大法,那他与黑白双尸是什么关系?”
那人又道:“移魂大法无极深武学根基绝不能习练,他资质太浅了,习练此功最易走火入魔,轻则神魂颠倒,重则心脉俱断而亡。当年,我全力劝他,他只是不听,我便将图谱藏起来,他于是跑出去再也不回来,我……我已三十年未见他了。”
“前辈为何不去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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