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四十六相逢

走了一程，天色渐黑，远处黑压压一片，像是一座村镇。苗子凤打转马头，拐上一条岔道，向那村镇奔去。到得近前，却是一大片松林。

苗子凤刚要回转马头，忽听林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朋友，为何过宝山而不入？”苗子凤一怔：“是宝木教的朋友吗？”心下一喜。

那人又道：“即来则安，朋友不妨到林中一叙。”

苗子凤下马走入林中，一株树后闪出一个人，黑头巾黑斗篷，回转身往林内走去。苗子凤只看得见他背影，当下相跟在后面。

那人七折八拐，走入密林深处，在一片空地上停住：“阁下怎会认识宝木教的人？”

苗子凤道：“贵教镇宝堂堂主陈白沙是我的朋友，他在这儿吗？”

那人道：“原来是陈堂主的朋友，阁下贵姓？”

苗子凤道：“在下姓苗名子凤。”他内功深湛，隐隐听见四下有呼吸之声，道：“宝木教还有哪些朋友在此？何必躲躲藏藏，现身一见如何？”四面黑影闪动，跃出数十人，个个擎了兵刃在手。

那人又道：“原来是苗公子，益阳临阵脱逃的那人就是你啦？”

苗子凤一怔道：“什么？……临阵脱逃？”

一人阴沉沉地道：“冯坛主，苗子凤非我教中人，算不得背叛我教，也就说不上临阵脱逃，我宝木教的事和他无关。”

冯坛主道：“王兄弟这话不错，我宝木教的事与外人无关。”

苗子凤道：“敢问各位是宝木教哪位堂主帐下。”

那姓王的名长风，道：“大丈夫光明磊落，这个倒也不必瞒你了，我们是黑虎堂岳阳分坛，坛主便是冯笑天冯大哥。”

冯坛主冷哼一声道：“苗公子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今日冒然闯入我岳阳分坛聚会之所，本该擒拿是问，是非未明，暂且放你一马。”

王长风道：“坛主怎可轻易放走他，他与苗人杰实为亲兄弟，我铁鹰、黑虎一堂皆为他勾结黑帮所灭，益阳一战他又临阵失踪，又怎能担保他不是内奸？”

苗子凤怒道：“血口喷人，这位仁兄此言有何为证？”

王长风道：“苗人杰布兵于衡山脚下，薛教主率兵自秘道暗下衡山，奔赴益阳解围，为何会走漏消息？苗人杰随后追到，致使薛教主以下众弟兄全部被杀，这笔血债该怎么算？”

苗子凤惊道：“薛教主……他……他死了吗？”心下怅怅。

苗子凤对益阳之事一直难以释怀，听宝木教众疑心到自己头上，竟无从分辩。

冯笑天哼一声道：“教主虽命殉本教，教主未竟之事业，我们当效死担承终有一日会完成。苗公子山高路险，能将消息轻易送下山的，除了苗公子还会有谁？益阳城中于乱军围困之中，独自乘雕逃脱也是苗公子，当真是来去从容。”

苗子凤一怔，心想：“大雕于我昏迷之时，救我出城，这又怎能说得清？”

忽地一个柔弱的声音道：“愚不可及。”

这声音细如蚊蝇，但众人听得清清楚楚。黑虎堂几名好手抢入林中，四下搜索，踪影全无。

苗子凤道：“是非自有公断，非一言两语能说得清楚，我苗某人自信问心无愧，改日必会偕同陈堂主与大家说个明白，告辞了。”

冯坛主鼻中一哼，道：“陈堂主？哼，我一直以为陈白沙是一个肝胆侠义的好男儿，想不到与你这狗贼混作一处。”

苗子凤怒道：“陈堂主侠肝义胆，苗某自是不如，但在下绝无对不住宝木教之处。”

王长风道：“我教致有今天全拜你等狗贼所赐，还有什么好说的？剿杀仇敌，不必讲什么江湖规距，大家一起上。”宝木教庞大势力，一朝土崩瓦解，损失惨重，这其中苗人杰是大主谋，王长风恨吾及吾，一见苗子凤便极不入眼，更不细辩是非，手舞判官笔扑上。余人更不犹豫，一齐攻上。眼见四面八方兵刃一齐招呼过来，苗子凤久与宝木教为友，怎能拔剑相向，身体腾跃而起，跃起数丈，落在一株松树枝上。

忽听耳边呵气如兰，一个低低的声音道：“苗大哥，你武功又有长进了。”

苗子凤一愣，见暗淡夜色里，一双乌黑明亮的眼晴望了自己，竟是麦思寒。

麦思寒折了几枚松球扔下树去。她武功低微，但四下漆黑，宝木教教众提防，一时兵器相格相打，俱跃到一边，四下呼斥：“小心，狗贼放暗器。”

麦思寒压低呼吸，细声道：“冯坛主，苗大哥数次赴京都密探魏王府营救兰婷小姐，干冒生死之险，你们当真是瞎了狗眼。”

宝木教教众兵刃四下招呼，冯笑天已听出声音发自上方，仰首道：“有什么话要躲躲藏藏的说，苗子凤闯魏王府是真是假有谁知道？何况并没有救出兰婷姑娘。”

麦思寒又气又怒：“姓冯的，难道衡山山下苗大哥舍却自己亲妹不顾，打退官兵，兰婷小姐得以脱险，众目睽睽之下，这也有假吗？”

冯笑天道：“谁知道这是不是苦肉计，以骗取我宝木教信任？何况他亲妹子落在亲兄弟手里，那是比在我宝木教更安全更放心些了。”说罢，手举大刀砍在松树上。他力大刀沉，只砍两刀，一棵大树仆然倒了。苗子凤一俟树动，提了麦思寒跃到另一棵树上。麦思寒道：“这些混人，我们不理他们，苗大哥，咱们走。”

苗子凤心下疑惑不定，道：“冯坛主，烦请你告诉在下，薛教主他……真故去了吗？”

王长风一笔击在树下，怒道：“教主舍命死战，寡不敌众，虽然战死，却也威武不屈，死得壮烈，强过你这狗贼苟且偷生……”一语未的，嘴巴上重重击了一下。麦思寒恼他说话无礼，一枚松球击去，稍事惩戒。

苗子凤拉了她手，两人蹿高伏低，奔出松林，共乘一匹快马，月色之下，奔到大路上。

宝木教教众武功远在苗子凤之下，待赶出林外，两人早去得远了。

麦思寒道：“苗大哥，那一夜我迷迷糊糊睡去，睁开眼来，你却不见了，是雕儿救了你吗？”

苗子凤顾念萧暮雨隐居世外，不愿外人知晓，将雪山奇遇略过不提，只说被大雕救到一座山上，慢慢疗伤，恢复了功力。而麦思寒在益阳城中，侍候苗子凤于榻前，渐渐睡去，这中间大雕飞入屋中带走苗子凤一节她全然不知，醒来后遍寻苗子凤不着，宝木教教众多有议论，益阳城困如铁桶，他身负重伤，便寻常人想逃出城也难，但战乱在即，人心惶惶，也就放在一边。官兵当夜猛烈攻城，益阳城内兵少且衰，虽然奋力抵抗，但未过多久四面报急，南城率先被攻破，而后西门又有官兵进入。一场混战之中，宝木教教众大多阵亡。麦思寒裹协在一股难民之中，乘夜色漆黑，人荒马乱，逃出益阳城。她这些时日来在江湖上流浪，处处打探苗子凤下落，杳无音讯。今日偶然遇到黑虎堂岳阳分坛相约聚会，便先躲到林中，不想巧遇了苗子凤。

苗子凤心下纷乱。薛教主阵亡，刘副使被苗人杰所杀，苗人杰受封高升，何尝不是建立在宝木教教众的累累白骨之上？

行了一程，一路上并无村舍可以寄宿，两人谈谈说说，月下赶路，并不觉寂寞。马匹昼夜奔驰，本极疲累，又负了两人，行速大减。苗子凤跳下马来，牵马而行。

麦思寒道：“苗大哥，咱们歇一歇再走吧？”

月光皎好，大道之边一株大树，树下一块平坦的大石。此时久日无雪，大石经日夜风吹，纤尘不染。苗子凤将马拴在树下，两人坐在石上。月光苍茫，大道寂无人迹。

麦思寒以手支颐，望了苗子凤，不言不语。她好言好动，如此沉静时刻倒是少有。

苗子凤见她颔首深思的样子，心里忽地想到了阿真，那日在京城郊外林中，她也是这样静静地望了自己，她此时却在何处？想到她递一瓢清水送到自己口边，玉腕如脂，淡淡的清香……禁不住微微一笑。

麦思寒脸上浮上一抹微红，柔声道：“苗大哥，你在想什么？”

苗子凤心下一颤，道：“麦姑娘，你说咱们该往哪里去？”

麦思寒娇羞无限：“苗大哥，你到哪儿去我……我就随你到哪儿去。”

苗子凤一笑道：“我要到忘忧谷去，你肯随我去吗？”

他本意是要送麦思寒回忘忧谷，免得麦伯母挂念，岂知麦思寒会错了意，她心想：“他朝我笑，又要跟我回忘忧谷，是要向我表达什么吗？难道他去忘忧谷向我娘……向我娘提亲吗？”这样一想，心中登时喜悦无限。她对苗子凤魂牵梦萦，竟至偷逃出忘忧谷，到江湖上寻找苗子凤。她初始只觉朦朦胧胧一种感情，正是少女情窦初开，而后与苗子凤相处日久，更生依恋之心。这些时日，心中所想的便是能与苗子凤在一块。大凡情迷之人，自己心中所想的，便盼对方也这样想。心中又想：“如果娘不允怎么办？我……我便与苗大哥流浪江湖，逍遥自在，永不回忘忧谷。娘疼我爱我，多半便会回心转意。”想及此，心中登时快乐融融，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她心思变了几变，苗子凤却哪里猜到她的心事，见她竟然点头，大出意料，心想：“她几次三番躲避不回忘忧谷，这次怎么如此爽快答应？是了，她离家日久，定是想念娘亲了，她小孩心性，一时好顽，迟早要回去的。”又见她一扫打闹说笑，活泼气象，沉默少言，更信实了一层。

苗子凤道：“我讲一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麦思寒微笑道：“你也会讲笑话？不过，一定要逗得我笑，不笑不算。”

苗子凤道：“咱们两个打赌，如果你笑了算你输，你不笑算我赢。”

麦思寒点点头，道：“好。”忽地反应过来，笑着挥拳垂在苗子凤肩上，道：“不行，不行，怎样都是你赢，那也不用赌了。”

苗子凤道：“好好好，你不笑我输，你笑我赢，现在我要讲了。”

麦思寒想到差一点上了苗子凤的当，越想越好笑。良久才止住笑道：“我真是输定了，不要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