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二十梨林惊魂

此次赌王大会，热闹非凡，赌斗之惊之险，为历届赌会所无。虬髯客、陈白沙一行赌命、赌马，令人大开眼界，也搅得沸沸扬扬。天下豪杰赌客大多收手觅路而归，一路上三三两两，行人不断。苗子凤四人为避开路人指点，尽觅小路而行。

苗子凤伤口恶化，在一偏僻小店将养了几日。南、陈二人只顾呼酒唤肉，早晚滥饮。苗氏兄弟也不理他，待子凤伤势稍好，又觅路启程。

此时已出去一月有余，一叶落而知秋，远山近岭，草木枯黄，时有红枫如火，间闻寒鸦声残。

兄弟两人叙说别后离情，苗人杰对大哥更是关怀倍至。苗子凤刀伤渐渐好转起来。苗人杰官任在身，赌城更待发兵进剿，实是公务繁多，两兄弟早晚便要分离，倒颇令人惆怅。

翻过几座山头，折转上大路，离赌城已去甚远，赴川赌徒早已散尽，路上行人稀少。

四人策马奔驰，行了一程，忽听前面吵吵嚷嚷，有呼喝打斗之声。拐过一座山，见那大路之上停了四辆大车，有数十人缠斗一处，刀光剑影，又听惨呼连连，一人双臂被斩，又有一人快刀穿胸而过。苗子凤细看那人群之中，一人快刀如风，应者立毙，瞬间砍翻三人。那人骁勇异常，正是宝木教镇宝堂堂主陈白沙。

那围攻人众见苗子凤一行赶到，不敢恋战，一声呼哨，四下奔散。

苗子凤见宝木教教众只剩三人跟随在陈白沙身侧，陈白少这些时日奔波劳累，脸上颇有风尘之色。

苗子凤拍马上前道：“陈堂主，怎么是你？”陈白沙迎上前来道：“幸会，幸会，铁棺峡栾百岁兄弟，专做打家劫舍勾当的。”苗子凤道：“他们是虎视银两？”陈白沙笑道：“不错。这一路上屡有大盗围堵，其中也不乏森林狼帮的人，可惜，我还不是那么没用。”

苗子凤将别后情形述说一遍，介绍苗人杰与陈堂主认识。苗人杰只微微颔首算是施礼，陈白沙见他冷淡，也不与他多言，笑着拉住苗子凤双手道：“我早知咱们有缘，同到衡山，共谋一醉如何？”苗子凤道：“定去，定去。”

苗人杰在一旁忽道：“匪盗之流，大哥怎能与反贼为伍？”苗子凤闻言变色，脸色沉郁，道：“兄弟，陈堂主慷慨高义，不是坏人。”苗人杰道：“宝木教聚众谋反，由来已久，朝廷早有意缉拿，大哥且不可听他花言巧语，迷惑人心。”陈得光坐在车上插口道：“苗官人说得对，陈白沙赌银分明是做谋反之用。苗少侠，合咱们四人之力定能将他拿下，送官邀赏，且不可放虎归山。”南天仙道：“这几车银子咱们四人合分，我和老陈只取回自己输的那一份，余下的都是苗兄弟你的。”苗子凤沉声道：“不要胡言乱语。”向苗人杰道：“江湖中不乏豪气干云的大英雄大豪杰，官场上贪官污史难道又少了？为人不可善恶不分。”苗人杰沉眉不语、

陈白沙笑笑道：“令弟是官场中人了？怨不得嫉宝木教如仇。其实官府视宝木教邪恶，宝木教却广得民心，不知为何？在下这就告辞，苗兄弟若有雅兴，可携那位张少侠同去衡山一聚。”

苗子凤拱手告别。陈白沙与那幸存的三名教众赶了大车，如飞而去。

一路上，苗子凤百般劝导，苗人杰虚与委蛇，各怀心思。

这日出了川中，到了一所大市镇之上，苗人杰道：“大哥，我自回官府料理（任上）公务，一有余遐便回家探望父母，你一路小心，咱们就此别过。”苗子凤点点头。苗人杰又冲陈、南二人道：“你们可各自回乡，只是日后不可再参众聚赌，否则严惩不怠。”陈、南二人躬身施礼道：“多谢官长大恩大德，我二人此回老家安居乐业，勤勉持家，再不会与黑帮往来了。”“嗯”苗人杰挥挥手，二人叩谢而去。

苗子凤道：“兄弟珍重，仕途险恶，你也好自为之吧。”

二人就此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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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子凤到镇上一座酒楼内，唤了酒菜，喝了几杯便停杯不饮，只觉心中郁闷。

当下会了酒钱，走下楼来。信步在镇上闲走，慢慢走出镇外。此时，日暮西山，斜阳惨淡，秋风凄凉。苗子凤望那乱山黄叶，衰草低垂，往事种种悲欢苦乐离合聚散，恍若隔世。昨日如烟，瞬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心中百感交集，定了定神，平静了些，想：“张小爽兄弟落入森林狼帮、庞山帮手中，他们全为秘笈，当不会太过为难，当下之计，须探访张绪下落，多做设防，以免恶人奸计得逞。”

心下如此想，便打探路径，往河北而来。不几日到了冯老三种瓜的瓜田，但见瓜期已过，田地荒芜，瓜棚颓败，询问附近村舍之人，都道看瓜冯老三已多日不见了，不知去向。

苗子凤想冯老三云游不定，那张绪必定已送回梨花溪。但想黑白双尸、管玉清、柳絮及白晓帝、张师秀等人正四处搜寻梨园秘笈，张绪若落入他们魔掌，愈发难测。当即晓行夜宿，直奔梨花溪。

梨花溪处于深山环抱之中，对外闭塞，隔离尘世。苗子凤寻访山野猎户樵夫，方辨明方向，翻过数座山头，几条深谷，攀到一道山梁之上。自山梁下望，四山夹峙的一道深谷之中，遍地野梨树，漫延至山坡山腰，密密麻麻，宛如一片树海，难觅路径。

这儿便是梨花溪。

苗子凤站于山梁之上，遥望深谷。见梨叶虽凋落，但枝干纠缠，巍为壮观。若是春日来谷，那满山满谷的雪白梨花，定是清香四溢，令人心醉。张绪远离武夷山，来到这一片世外桃源，可惜，江湖上依旧不宁静。

苗子凤见梨林中隐隐有一段梨枝稀疏，下谷寻觅，原是一条路径。秋日霜风偳尽落叶，小径已被埋没。

苗子凤踏着衰草败叶而行，空谷中唯闻沙沙足音，愈显谷内静幽。

几经辗转，到得谷心。沿一条小溪上行，现出一片湖泊，残萍衰荷静水，野鹭孤鸳碧天。湖边一所宅院，房舍齐整朴素，倒像江南水乡人家。

苗子凤走到宅前，轻轻一推，大门吱呀一下打开。院内亦是落叶遍地，几株梨树被连根拨起，一座鱼缸破碎于地，门窗残破，屋内屋外俱是坑洼不平。

苗子凤走到一间厢房内。房内柜笼俱翻，一应零物散落满地，不外鞋袜衣物之类。又有几部四书五经，撕得残破凌乱。屋内一具黑木古琴，丝弦俱断，木质碎裂，似被利刃细细割过。

苗子凤将古琴破片拣起，细细摩挲，只觉甚么财宝剑谱毁了都没甚重要，此琴毁损实在可惜。

苗子凤见屋内毁坏严重，久无人住，踱出院来。宅院临湖，湖上无风无浪，偶有水鸟起落，一片静谧。苗子凤放下包裹，坐在湖畔一株树下，对着湖面出神。

深谷之中，日头落得早，却迟迟不黑天。

苗子凤一时感到肚中饥饿，可是所带干粮早已吃完，谷内荒芜日久，院中再无些许存粮。苗子凤一筹莫展。望见水面上几只水鸟在残荷败叶间游走，若是捕了来，倒是一顿美餐。他当日与冯老三下湖猎鸟，险些被“水鬼”张绪吃掉，心下不寒而粟，况且秋日水凉，下水于身体大大不益，但林中鸟兽踪迹隐没，寻来极难。苗子凤望着水鸟呆呆出神，忽然想起那日巧遇驯鹿女郞麦思寒，那少女天真烂漫，更有许多奇思妙想，“天下第一绝技—钓鸟”，便是出自这位大小姐的古怪念头。苗子凤心下好奇心起，跃跃欲试，跑到宅院内在针线筐萝里找来丝线，又将一枚绣花针弯作鱼钩状，秋日谷内潮湿，草根里蛐蛐多的是，苗子凤便用活蛐蛐作铒，运起弹指神功，将铒料射到水鸟附近。水鸟大多眼尖，蛐蛐弹跃空中，双翅张开，众水鸟便疑是蚊虫飞来了，竟相扑上。其中一只扑跃在前，当先啄虫入嘴，又怕众鸟来抢，囫囵吞枣咽下肚去。

苗子凤在湖边看得仔细，当下并不着急。时日一长，鱼钩便牢牢挂在鸟肚里，吐已晚矣。

那水鸟美味在肚，大是满足，但有丝线挂在口边，有些不舒服，不住摇头摆嘴，又伸爪来挠，但无济于事，鱼钩反而抓得更紧了。

苗子凤见时机已到，轻引丝线，水鸟吃痛后缩，苗子凤稍加用力，水鸟牵肠绞肚，痛不欲生，只得乘乘被牵引上岸来。

苗子凤见水鸟肥大，足够饱餐一顿，心中欢喜，暗赞麦思寒鬼怪机灵。又想起那少女灿若星辰的双眸，笑容如花的俏脸，不禁又有些悠然神往，追忆难舍。但仅此一瞬，肚中饥饿事大，忙不迭抱了木柴来，又将水鸟开膛破肚，涮洗干净，取火镰打着火，用木棍叉在火上烤。

忽听树上一人大声叹息：“哎呀，乖乖不得了，上好美味如此糟蹋，可惜，可惜。”

这一句话在空寂的山谷中陡然传来，不亚晴天霹雳。苗子凤一惊跃起，就见自头顶上跃下一个人，衣衫破旧，垢面蓬头。这人一跃着地，迅疾拣起火中的水鸟，连叫：“可惜，可惜。”

苗子凤一跃避开，跟着一掌拍到。那人头也不回地反掌擒拿。苗子凤以飞烟师太所授一招“恨若秋水”，左手反擒拿，右掌击向那人胸口。那人招法变幻莫测，箕然五指张开，弯身来拿苗子凤脚掌。他一低身之际，不仅避开苗子凤掌击，而且攻其不备，迫使苗子凤下盘难守，一惊退开，以一招“露凝梨花”双掌齐齐虚击，跟着“梨花带雨”下压。这一招有攻有守，拆开可作两招，合用又可为一招。那人一指冲天，虚晃一招，竟不敢硬接，侧身避开，异道：“你是张绪？不是吧，张绪哪有这般年轻？”苗子凤道：“还我鸟来。”

那人道：“湖上鸟儿多的是，吃完再钓就是，何必这么小气。小兄弟，我来教你一样做菜的好法门，你这样烤来皮焦肉老，大异其趣。”说罢去水边折了一枝大荷叶来，把水鸟裹在里面，又挖了大堆塘泥，一点点涂在荷叶上。苗子凤惊道：“这么脏污，你不要糟蹋。”那人摆摆手道：“你别性急，鸭子鸡子百种吃法，我这种是最美味的，待会让你咽下舌头去。”说话间已将水鸟裹了厚厚一层塘泥，将火堆拔开，放在滚烫的灰烬里去。

苗子凤看他动作，倒是好奇心起。那叫化一样的人又捡起地上丝线，挂上铒料，也运起弹指神功，飞铒钓鸟。

苗子凤道：“你是谁？躲在梨林里干什么？”

那人道：“我是讨饭的花子，知道今天有人送肥鸭给我吃，便预先等在这里。”

苗子凤道：“你不要耍花枪，是不是来找一件什么东西？”

老叫化看了他一眼，道：“世上还有比肥鸭肥鹅更好的东西吗？值得老叫化来偷。”

苗子凤道：“人人都喜欢武功秘笈，更甚于金银珠宝美女，为什么你不喜欢？”老叫化道：“有了绝顶武功，自然就有金银珠宝，有了金银珠宝，就能买到肥鸭肥鹅，可我已有了肥鸭肥鹅，何苦又要费尽心思呢？”

苗子凤听此言颇有禅理意味，觉得这老叫化倒有趣。

这时，老叫化又钓上一只水鸟，拉上岸来，洗剥干净，依样用荷叶塘泥裹了，埋在灰烬里。又取出起先那只水鸟磕掉干硬的泥壳，一股浓香飘溢出来。化子将野鸭子递在苗子凤手里，道：“你教我钓鸭的法门，我教你做鸭的法门，咱们两不相欠。”

苗子凤闻肉香扑鼻，伸手接过，轻轻撕开荷叶，取一块肉放在口边，只觉肉质细嫩鲜香无比，虽无盐椒调料之属，但另有一番清鲜。苗子凤一时食欲大增，又舍不得一气吃完，慢慢嚼咽，细细品尝。

老叫化道：“你可知这菜名叫什么？”苗子凤摇摇头。

老叫化道：“豪门贵族有锦盘玉灶，做的菜调百般味，百般花色。可是在外乞讨的花子无锅无灶，风里来雨里去，无处栖身，捡到一只鸡来，只能用火烤来吃，但用火烤的鸡，外面焦了，里面还不熟，于是一个聪明的花子发明了这种吃法，便叫‘叫化鸡’。”

“叫化鸡”虽来路低贱，吃来却是极香。苗子凤吃完一只野鸭，道：“果然味道不凡。”老叫化磕开另一只野鸭，道：“小兄弟再吃一只。”苗子凤摇头道：“一只足矣。”老叫化狼吞虎咽，很快一只鸭子入肚。苗子凤道：“我素常见乞丐都到闹市去乞讨，你为什么到这荒野里来？而且你似乎饿了很久了。”

此时日色已暮，湖面上衰草影影绰绰，深谷里好静。

老叫化望着茫茫梨林，叹口气道：“不错，我躲在梨花溪一月有余，为的正是等你。”

他适才神不知鬼不觉潜身躲在树上，苗子凤居然没发觉，已知他武功极高，异道：“难道你认识我？”

老叫化摇摇头道：“我没见过你，可是我已知道你是张绪失踪多年的儿子。”

苗子凤道：“何以见得？”

老叫化道：“就凭你适才一招“梨花带雨”、“露凝梨花”，非梨花溪传人无疑。”

苗子凤点点头道：“喔，我知道了，你也是为梨园秘笈而来。”

老叫化道：“不错。你知道秘笈在哪儿，就乖乖拿出来，我的武功远在你之上，若要动手，对你可大没好处。”

苗子凤道：“连你这不计名利自在逍遥的叫化子也垂涎梨园秘笈，这秘笈可真有魅力。”

老叫化不置可否，道：“我在梨花溪躲了一个月，这中间先后有两帮人来到谷内，搜了个底朝天，可都一无所获。哼，这些人真是愚蠢，想如此宝贵的武学秘笈，怎么藏在寻常的地方？又怎能轻易得到？除非抓到你或者你老子，想再无他法。”

苗子凤道：“你仰慕梨园神功，那么你的武功定然及不上张绪，又怎么能擒得住他？”

老叫化听他直言“张绪”毫无尊敬之意，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是否斗得过张绪，那也难说。不过你小子放着上好武功不学，偏流窜在外不务正业，我要擒住你却容易。哈哈……”

苗子凤冷冷一笑，道：“那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