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十七楼头赌雁

五大财阀窃窃私语一番。黄锡天道：“赌是一定要赌的，不赢回银子，我黄某人也无脸回鲁西南。不过，我等今日没带太多银两，况且你兄弟伤重在身，恐也无力再比。咱们明日再比如何？”中原双客赌技难分伯仲，五人自知赌下去绝无胜算。

那人点点头。

白晓帝略一思忖，想今日落败，若要反本，需策略周全，多做准备。况且赌场最忌盲目下注。当下道：“也罢，今日就到此为止，尊从双方意思，明日永顺坊再赌第二局。”

那人飞身上马，一手抱了虬髯客，拍马加鞭，三辆大车绝尘而去。

苗、张二人对这场比试看得过瘾，对那虬髯客尤其佩服，的确是有骨气的奇男子、硬汉子。又想那森林王手下也果真藏龙卧虎，明日这场赌斗更不可不看。

两人谈谈说说回到梅宅。柳絮殷勤地打来热水为二人洗漱。苗子凤与柳絮是老相识，但每次见他都极为尴尬，他这人屡受折辱，盼他悔过自新，收了贪欲之念。

张小爽吩咐柳絮去酒楼唤来酒菜，两人饮酒说笑，大声谈论，说起虬髯客一场毫赌，惊心动魄，又极是痛快，而五大财阀输了银子心疼得个个哭丧了脸，真是好笑。

张小爽道：“仁兄之气魄不在虬髯客之下，想当日迎刀飞身护马，以自己性命换一匹牲畜性命，教人好生佩服。”

苗子凤道：“子凤凡人俗子，草木之人，这红马却是人间罕有，伤了可惜。”

张小爽道：“以仁兄这番胆识，又岂非凡夫俗子能比？我虽是梨园剑派后人，但自幼漂泊在外，最佩服义薄云天，肝胆相照的男子汉，你我结为兄弟如何？”

苗子凤道：“子凤虽钟情书画琴棋，但也不拘俗礼，喜欢游走江湖，结交朋友，你我意气相投，这话再好不过。”张小爽大喜过望，唤了柳絮过来，给他大把银子，让他去买了香烛果品来，二人就在厅上互拜一拜，义结金兰。又去梅程墓前焚香祝告。张小爽道：“梅前辈，程师太，梅花门第四代掌门人张小爽与苗子凤大哥义结金兰，从此生死与共，患难同当。”两人在墓前拜了三拜，又取银子命柳絮去酒楼再唤丰盛酒菜，二人重新落座，以兄弟相称，开怀畅饮。

正饮得高兴，忽然门口一阵喧哗，闯进一行人来，柳絮拦也拦不住，那一行人闯进屋来，抬了一个大大的箱子，放在地上。

苗、张二人诧异莫名。那几人把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珠宝银锭。

跟着门口呵呵大笑，走进一人，丝绸长袍，衣着光鲜，正是庞山帮帮主张师秀。

张师秀拱一拱手，道：“两位兄弟，多时不见，大哥好生想念。两位正饮酒行乐吗？良辰美景不可错过，大哥来的可正是时候，来来来，咱们一醉方休。”

“慢。”张小爽一挥手道：“有话直说，少饶弯子，是不是上次输了银子肉痛了，要找回场子吗？说吧，怎么赌法？”

张小爽自幼离家，对这位张帮主是自己的亲叔叔居然一无所知。

张师秀摇摇头道：“区区银两算得什么。我又差人送来一箱供兄弟使用。”与自己亲侄子称兄道弟，滑天下之大稽。

张小爽冷冷一笑，道：“无功不受禄，有话明言吧。”

张师秀大笑道：“好，痛快。小兄弟少年英豪，无论武功赌技，都堪称一代赌王，无人能与你匹敌的。哎，良机莫失，逢此赌王大会，何不大捞一把？有了大把银子，享尽荣华富贵，不枉人生一世啊，哈哈……”

张小爽道：“金钱如粪土，不过身外之物，为此送了性命可不太划算。”

张师秀道：“小兄弟，不瞒你说，上次一遇，我对你的武功赌技深感佩服。此次登门有一事相求，明日你赴会与中原双客赌斗，赌资由各大财阀出，赢了钱三七分成，如何？”

张小爽略一沉吟道：“中原双客现有二十万身价，若是三七分成，我可独得六万两黄金，嗯，不错，不错，好主意。”张帮主面露喜色。

张小爽话锋一转道：“那么若是赔了钱呢？”

张帮主哈哈大笑道：“明正言顺赢了固然是好，若是输了，你道他们能走出赌城半步吗？小兄弟大可放心，尽管去赌，不必挂怀。”

张小爽眉头一皱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岂能暗箭伤人。”

张师秀竖起大拇指道：“小兄弟真是义薄云天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佩服，佩服，不过，你知道这二人是什么来头吗？他们是朝廷钦犯，人人得而诛之。”

苗、张俱是一惊。苗子凤道：“你有何为证？”

张师秀道：“那高高瘦瘦的白面君子姓陈名白沙，是宝木教的镇宝堂堂主，那大胡子的汉子姓刘名云亭，是宝木教的副招讨使。两人当年在秋水山庄被福王爷李朝威追杀，陈白沙身负重伤，但上天无眼，让他们侥幸逃脱了，是朝廷通缉要犯。宝木教聚众作乱由来已久，教下徒众四处活动笼络江湖人等，这陈堂主和刘副使这次来赌城，便是为筹集银两作造反活动费用。我等是江湖中人，本不该管朝庭中事，但事既关已，若是真输了，也只有出此下策。”

苗子凤道：“你就是庞山帮张帮主吗？”

张师秀道：“少侠高见，在下就是。”心道：“以我帮主之尊请一个无名小辈，定会受宠若惊了吧？”

张小爽一拱手道：“张帮主，对不起，江湖上藏龙卧虎，凭晚辈雕虫小技不足一晒，你还是另请高明吧。送客。”

张师秀好生尴尬，向苗子凤望了一眼，拂袖离去。

柳絮送出门外。

张小爽道：“大哥，来，喝酒吃肉，不醉不休？”

苗子凤道：“兄弟，你赌技不凡，与那虬髯客相比又如何？”

张小爽道：“那虬髯客十日内连挑七十二座场子，其赌技定然高超，而且其武功亦不寻常，大凡普通赌徒赌博全靠手法及运气，但于武学高手来说，却是随心恁意，顽于股掌之上。真正赌王争霸倒是武功高低的比试了。”

苗子凤又道：“那么，兄弟的武功是来自家传了？”

张小爽道：“我自幼混迹于盲流乞丐之中，所学武功甚杂，凡天南地北三教九流奇人异士无不结交，那些赌钱的玩艺也是学来的。对于梨园剑派武学却仅会一招半式。”

两人谈谈说说，开怀畅饮。

过了一会，门口马蹄声响，闯进一辆大车来，车上张蓬，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一前一后又有数骑马护卫，马上之人皆是持刀的大汉。为首之人正是张师秀去而复返。

张小爽见状哈哈大笑道：“张帮主真是心诚，又送来多少银子？”

张师秀嘿嘿一笑道：“古有刘皇叔三顾芧庐，我才走两趟算不了什么。我张某人今日铁了心，非请少侠出山不可。”

张小爽道：“我既言明不去，你便是再送两车银子来也是枉然。张帮主请回吧。”

张师秀哈哈一笑道：“年青人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做事须留条后路。我今日为两位送来一份厚礼。”说罢一挥手，帮众掀起车篷，现出一个枷笼来，笼内枷了一人，衣衫褴褛，遍体血污。两名大汉钢刀架在他颈上。

张小爽微微一怔，不知张师秀玩得什么古怪。

苗子凤却是大吃一惊，那笼中所枷之人正是苗人杰。

张师秀扯去苗人杰口中碎布。苗人杰破口大骂：“大胆犯上的狗贼，你们有种把我杀了，官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张师秀嘿嘿冷笑道：“你这狗官，自已的命都保不住，还摆什么威风。”

苗子凤冲上去，几名大汉挥刀拦住。他重伤未癒，稍一发力，胸口又隐隐作痛。

张师秀道：“你若踏前一步，我让这狗官身首异处。”

苗子凤怒道：“你若伤了他，官府必发兵追究，庞山帮脱不开干系。”

张师秀道：“我庞山帮掌管水陆两道三千里，官府便如我们家开的，杀一个小官算得什么。”

苗人杰道：“大哥，你不要管我，快去禀报朝廷，将这群聚众赌博扰乱人心危害地方的恶贼一网打尽，为民除害。”

苗子凤道：“兄弟，我先救你出去。”

苗人杰道：“大哥，赌博害得多少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由赌博而起的抢劫杀人，偷盗拐卖，更是害人不浅。白晓帝设馆聚赌，危害地方，朝廷早有所闻，着我来办这件案子，不幸落入他们之手。大哥，我为国为民而死，死而无憾。借赌王大会之际，正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你快去禀报，莫错过此良机。”

苗子凤道：“我为朝廷缉拿，他们怎么会信我的话？”

苗人杰道：“这也顾不得了。大哥你此去……晴雪妹子我……我再也不能照顾了，还有二老，我……我……”说到此处，声音哽咽，语不成声。

张小爽跨前一步，道：“大哥，这位是……”

苗子凤道：“这是我弟弟，在朝中为官。”

张小爽道：“赌祸祸国殃民，江湖正派早已深恶痛绝，令弟舍生忘死，真是难得的清官。慷慨激昂，一腔热血，又不失为一条好汉子，让人好生敬佩。”又道：“大哥，你我既义结金兰，便如亲生兄弟，令弟不能不救。”说罢，挺身上前，道：“张帮主，我答应你，你把苗公子放了。”

张师秀嘻嘻笑道：“做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好，一言为定。明日午时，永顺坊，两位请准时赴约，而且要全力比拼，只准赢不准输的哟，要不然……嘿嘿，这位苗官人暂由我们好生侍侯，二位尽可放心。”哈哈大笑数声，招呼人众，拍马而去。

苗人杰一路破口大骂，声音渐小，一行人去得远了。

苗子凤忽想：“张师秀与我素不相识，自己与人杰在赌城亦未谋面，张师秀怎么会知道二人关系的？”心下想起一事，走到院内四下察看，院内空无一人，柳絮已去无踪影。

柳絮在苗家镇与苗氏兄弟打过交道，自知苗子凤、苗人杰为兄弟，而他与庞山帮早有勾结，欲借庞山帮势力找寻张小爽，如今既寻到张小爽，但他武功高强，已非张小爽敌手，柳絮只有再借助庞山帮，谋取秘笈。

张小爽道：“大哥，明日无论输赢，都得一搏，不然，人杰兄弟命丧虎口，你我于心何忍？”

苗子凤道：“咱们既使赢了，也逃不出赌城。柳絮已投靠庞山帮，意欲胁迫你交换“梨园秘笈”。将所知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人杰是官府中人，既已为他们所擒，难道他们会放他回去吗？只能杀人灭口。”

张小爽道：“那依大哥该怎么办？”

苗子凤道：“明日由我去赴约，你去禀报朝廷，发兵围剿。”

张小爽道：“若是请朝廷发兵，苗兄弟在黑帮手中，只怕会坏事。况且，你久伤未癒，不可上阵，既到如此地步，只能见机行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人杰兄弟救出来。”

苗子凤苦劝不行，只得作罢。二人议定明日一搏，听天由命。

第二日，二人收拾停当，往永顺坊而来。

昨日赌斗之事已风传全城，永顺坊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视今日之战为赌王争霸。

永顺坊上下两层，牌楼状建筑，气派豪华。

今日赌局安排在楼上大厅，四面长窗俱开，厅内一览物事，楼下看得清清楚楚，倒像搭了个擂台一般。

苗、张二人走上楼来，张帮主上前相迎道：“少侠言而有信，咱们赢定了。”

张小爽道：“人杰兄弟在哪里？咱们说话可要算数。”

张师秀道：“我堂堂庞山帮主，言而无信，那在江湖上也不用混了。”

张小爽点点头。

张师秀将两人与森林狼帮帮主及诸财阀一一引见。诸财阀如今是骑虎难下，欲赌难赢，欲罢不行。那虬髯客夸口要赢得诸财阀倾家荡产，人人心惊胆颤，如履薄冰。见苗、张二人年纪轻轻，都将信将疑。

胡震北迎上前来，一把抱住张小爽道：“昨日闻听张帮主推荐，知少侠武功盖世，赌技无双，恨不得插翅相见。今日一见，深感荣幸。”张小爽道：“不敢。”

胡震北本意是试探张小爽武功。他早年行走江湖，杀人越货偷盗劫夺的路道都颇精熟，借这一拥抱之下，早知对方身上藏物之所在，探手入怀，触手一硬物，作方块状，似是金银之属，待要收手，忽觉手上一麻，似被细针之类刺了一下，又痒又痛，忙收回手来。

张小爽道：“胡前辈，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无甚厚礼，这条九蟒玉龙带送与你，权作纪念，请笑纳。”

胡震北道：“这，不好意思。”伸手接过。忽觉胯下一凉，裤子落地。众人无不掩鼻嘻笑。

胡震北适才为物所刺，也不知是甚暗器，有毒无毒，心下一时惊慌，未及细看，一怔之下，方知手中接过的哪里是什么“蟒玉龙带”，正是自己的裤带。面红耳赤，好不尴尬，心下却暗暗叹服：“这后生手法好快，好在我多穿了层内裤，要不然可贻笑大方。”

张小爽走上前去，白晓帝斟了一杯茶过来，道：“少侠，请喝茶。”张小爽道：“谢了。”却并不伸手接过，顾自落座。凭白晓帝尊位威望，亲自斟茶，那是张帮主都从未有之礼遇，未曾想少年并不识趣。

诸人都知白晓帝性格暴烈，心肠毒辣，暗捏一把汗。白晓帝却并不恼怒，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手掌一转，那茶杯竟深入桌三分。白晓帝落座，伸手道：“请。”

张小爽点点头，将手中折扇轻轻往桌上一放。这一放之时，已暗运内力，那茶杯自桌上直跳到空中来，茶杯安然无样，滴水不露。少年伸手托在掌心，浅泯一口，道：“好茶”。

张小爽露了这一手武功，显然比白晓帝又高明了。

诸财阀见少年露了这手本事，都感今日赌斗胜算有望，人人面露喜色。

几人落座喝茶，静侯对方赴约。

楼下众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楼上众人都俱缄口不言，各怀心事。

气氛沉闷压抑。乌云压城城欲揣，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了。

众人心下愈是焦盼，时间过得愈慢。须知此次赌场比拼大起大落，最是扣人心弦，各人生死祸福，全凭命运作主。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那书生仍未露面。

黄锡天最是性急，道：“他奶奶个熊，敢莫这小子不敢赴约，让他溜了。”

白晓帝道：“他们宿在福茂客栈，我已差下大批眼线，除非他插翅飞上天去。”

陈得光冲张小爽道：“小兄弟，你今日跟他赌什么？”

张小爽道：“不知道。”

朱协堂怒道：“你摆什么臭架子，莫测高深。”

张小爽斜了他一眼道：“看银子下注。银子少了，那是寻常赌法，银子多了，那我不能不露点真本事。你有多少银子？”

朱协堂一怔。这五大财阀之中，人人车量斗进富甲一方，唯独朱协堂是边彊马贼，以盗马贩马为生，虽积聚些银两，比起四大财阀是差得远了。何况他上盘一赌，财产已输六成，至于现银只剩四五千两，那是上不了台面。心下一时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还是南天仙老成持重，道：“小兄弟，你有几成赢的把握？我们现银统计一处，尚有五万金，都交于你。如果输了，只好向白帮主告贷回乡的盘缠了。”

张小爽也知今日是场恶战，鹿死谁手，殊无把握。当下道：“诸位既然请我迎战，我不得不从，也只得尽力而为，诸位如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胡震北道：“赌场本无常胜的赢家，再说，我们之中论武功赌技未有胜得过你的……”

话未说完，忽然四下静寂。楼下众看客赌客正为双方谁输谁赢赌得不可开交，吵得杂乱，一时间全成了哑巴。

楼上众人自窗下望，黑压压的人群闪开一条窄巷，一人头缠白巾，素衣白袜，一步步走近来，后面两辆大车。

众人鸦雀无声，看那人面色沉郁，正是宝木教镇宝堂主陈白沙。

众人心下都是一紧：“难道那虬髯客伤重不治，已经去世了。”

陈白沙一步步走上楼来，在五大财阀对面落座。

黄锡天道：“我方今日由这位张少侠迎赌，贵先生带了多少银子来。”

陈白沙道：“让黄先生见笑了。我们这几日所赢不多，可也供得这位少侠赌几局。”

黄锡天最关心怎么把银子赢回来，是以出言相问，但此话言外之意，似稳操胜券一般，遭陈堂主抢白，一时无话可说。

白晓帝道：“可以开始了。”

永顺坊坊主取了一个签筒来，张小爽与陈白沙各抽一签。陈白沙抽中上签，张小爽抽中下签。第一局由陈白沙开局。

此时已近晚秋天气，落叶纷纷，天空中雁陈惊寒。

陈白沙走至长窗前，仰首望天。一队大雁呈人字形嘎嘎而过。

陈白沙望了一会，道：“少侠，你我就来赌这大雁如何？这晚秋天气，正是雁南飞最频繁的时节，雁阵大多由一个家族群体组成，绝少纷乱芜杂。这‘赌’便赌的是运气，当下一队雁阵飞来尚未见其形时，你我便来赌雁阵中大雁的只数，谁的数字最接近谁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