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捌拾柒 改革

“今年中文部多了一个新人啊。”刘老师抽出了椅子在郑晟旁边坐下，“终于有机会一睹真容了。”

“男教师阵营增添一员。”她俏皮地冲郑晟眨了眨眼，打开了今天的议会文档。

郑晟笑笑，想起易歆对他的评价：“开学这么久，竟然还没正式见过面。”

每个月，学校各自部门的教职人员都会分别召开一次规模不小的例会，对本月的教学情况做一个梳理和总结，以及对未来的教学规划作出展望。通常，郑晟在这些例会上都尽量少言寡语，避免说出带有冒犯挑衅意味、容易惹怒领导的话语。

距离议会开始还有一分钟，杨贺风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像是迷了路所致。

“不好意思，实在是有些难找。”他略表歉意，在宽阔圆桌的一隅坐下。

郑晟环顾了一下四周：正好七个人。

“好了，既然到点了，那么会议就正式开始了。”年级组长清了清嗓子，扫视了一下座无虚席的四周，点了点头，“很好，人齐了。”

“除了例行的汇报呢，我们本次召开例会也有一个目的，就是欢迎咱们中文部门，又新增一员。”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杨贺风，纷纷鼓了鼓掌。

“感谢各位。”杨贺风站起来，微微鞠了个躬。

“看起来好斯文一人。”刘老师冲郑晟悄悄耳语。

会议无非就是例行汇报教学进度，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杨贺风神情严肃，金丝边眼睛也戴了起来，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郑晟参加了无数次会议，知道有哪些部分无关紧要，所以时不时走着神。

“没错，我们第一个单元马上要学习完了，刚刚研读完小说对吧。”年级组长说，“那么，下一个单元应该是古诗文。”

各位老师纷纷点了点头。

“其实，”年级组长脸色凝重地说，合上了笔记电脑，“我的提议是，取消这个单元，用非文学文本取而代之。”

“这个，也是校董的意思。”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疑虑的神情。郑晟脸色如常，像是意料之中，一言不发地观望着。

郑晟听命于教学大纲，教授什么内容都行。只是不能学古诗文，对易歆来说无疑是无比遗憾，她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古诗词。反而这个决策对于其余学生来说，利大于弊。反正未来古文也用不上，不学也无可厚非。

“根据学生的水平，你们是知道的。”年级组长扫了眼郑晟和刘老师，面露难色地说，“其实说是母语班，水平也参差不齐。”

“所以我们想着，把古诗文替换成实用的非文学文本赏析，品鉴阅读一些海报广告什么的，是更好的选择。正好，也能和年终考核以及英语部门所教授的内容接轨。”

“你们怎么看？”

“我没有异议。”刘老师试探性地说，凝望着周围老师附和的神色，“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应该注重于给他们替换文本。之前给这个单元准备的材料，都得全部更新。”

“没错。”年级组长吟叹，望了望其余的人，“各位什么看法？”

暂时众口一词，看来替换单元是板上钉钉的事。

突然，杨贺风的话语打断了会议的进程。“其实，我不觉得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年级组长皱了皱眉：“怎么讲？”

郑晟扬起了眉毛，意味不明地向杨贺风投来一瞥。

“首先，古文与中文文学，是不可分割的部分之一。没有它，我个人认为，中文将不再完整。”杨贺风说，望了望四周。

四下里一片凝重，每个人的表情都阴郁不定。

“话说的是没错，但——”

杨贺风径直打断了年级组长的话。这无疑是冒犯之举，郑晟都替他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用非文学文本将中国原始的底蕴和特有的色彩取而代之，这不是埋没国粹之精华，越俎代庖了吗？”

面对杨贺风颇有火药味的话，年级组长依旧冷静沉着，不过表情颇为阴翳：“我理解你的对于急于对国粹传承和教授的心情，贺风。只是你刚来，可能对大纲不是很了解。我们的所有及教学内容，都是和全球学校统一接轨的。这不是我们学校一个人的决定，而是教委的决定——这属于一个国际上的决定，来确保每所学校教授的内容都尽可能相同。”

“因此，要保留古文的想法，可能……”她摇了摇头，惋惜地看着杨贺风，“非常遗憾。我也想让你知道，不要觉得古文不受重视，或者把这看做什么数典忘祖之举。所有东西都要它存在的必要，想必非文学文本也是这样。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是非常欣赏，并看重文言文的。”

“我能说几句话吗。”郑晟举起手。

“其实，我曾经和一位学生，算是激烈地探讨过这个问题。”周围的气氛渐渐安静了下来，郑晟放下手，半对杨贺风说，“她对于以后古文在大纲内的取代，同样感到无比愤懑和不解。”

易歆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的感伤不平历历在目，在郑晟眼前闪过。

“我只是想从学生的角度……来阐述一下事实吧，并没有要刻意否认一个立场。”感受到刘老师担忧的目光撒在了他身上，郑晟不予理会，“这位学生对古文，拥有百分之百的热爱。我能看出，她在英语大环境背景下，血管里依旧流淌的热情。这一点，是我教学几年，在任何一位其他学生身上，都看不到的。”他扫了扫在座的表情，“古文受人青睐的程度，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想必各位当初选择成为中文老师，不是完全空穴来风。”

众人纷纷认可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个人来讲，我也不希望这个部分被取代。它本来是一个很大的部分——一个可以很精彩，无比激动人心的部分。我希望它能作为一个艰巨的任务和挑战出现，我也不介意陪学生去度过这道难关。”郑晟想起了易歆，心中一颤，“只是……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向事物妥协，屈尊于一些无法控制的规章制度。倘若心中不服，也只能先打落牙齿咽在肚子里，回头再自行消化这硌人的硬块。”

“我衷心地希望大家理解这个决定，只是在这里发表一下个人看法。”语毕，郑晟短暂地和年级组长欣慰的眼眸对视，然后缓靠回了椅背。

刘老师附和着：“我觉得你说的在理。”

“的确。”诸葛老师说，脸色阴晦。

杨贺风勾起僵硬的脸部肌肉想要微笑，却被口罩的遮挡没有丝毫显现，除了眼眶边弯起的褶皱暴露了他面庞的迟滞。

他有些薄凉地觑了觑郑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