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柒拾玖 重修于好

椅子的重新开合再次发出了声响，只不过这次不如先前那般突兀尖锐。易歆不矜不盈地笑着，脸上浮闪着若有若无的歉意。她微微张口，说：

“不好意思，失陪了这么久。”

墨亭故作不忿地说：“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偷偷溜了，留我和郑钦结账。”

郑钦连忙说：“没事，今天本来我结账。”

易歆皱着眉头放下已经凉透的茶杯，重新吃了几口饭。

郑钦依旧脸色严峻，谨小慎微地抬起眉毛问：“晟儿，你没事吧。”

郑晟笑了笑：“我很好啊。”

郑钦疑惑地说：“我看你之前的神情……有些古怪的。”

“我没事。”

易歆逐渐对郑晟的缓慢进展感到有些着急。她甚至拖沓下去决不是办法——再长的宴席也有散场的时候，何况这场已经尴尬无比的饭局。她此次来除了是作为郑晟的陪同者，更是以中间人这一特殊身份来化解郑钦郑晟二人之间的矛盾的。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有些事情仍然属于她力所能及的范畴。

易歆按捺不住，微微用劲在郑晟的大腿上扭了一把，令他忍不住吃痛地小声叫了出声。

郑钦和墨亭用及其困惑的眼神死死盯着郑晟。在众目睽睽的压力之下，郑晟无奈只好哀怨地缓缓开口。他小声嘟囔着，说：“先前的事……其实我不怪你。”

“什么？”郑钦好像有点听不清。

易歆小声地鼓励道：“大点声说。”

“我说，其实我不怪你。”郑晟的眼神坚决，没有丝毫的闪躲，“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也自然没什么好计较的了，无需多言。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不是之前天降了一笔横财——经济压力也一下子缓解了。”

易歆自豪地小声自言自语：“这才像回事。”

郑钦干涩地说：“是，所以我才一直提的比较少，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计较的人。当然了，亲兄弟明算账，我是不能亏欠你什么的。”

墨亭同郑钦朋友多年，没少听郑钦提起郑晟的事。他大概比易歆还清楚郑钦心中的芥蒂和自我折磨，只是作为外人常常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由于易歆和墨亭在场，郑钦并没有顺着已经开启的话题深入说下去，尽管郑晟已经在聚精会神地专注聆听。易歆心思敏锐，她立刻快速拍了拍墨亭身前部分的桌子，径直转身离去。墨亭望着易歆扬长而去的背影，也心领神会地紧随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商场顶端垂钓下的巨型绿植在每层楼间投射着不同层次和明暗的阴影，过往的行人皆沐浴于从玻璃罩顶倾斜下来的阳光和植物阴影的双重光影中，人影也随之影绰朦胧。易歆轻松地任凭手在玻璃保护栅栏的扶手上滑行，金属时不时叩击着她的戒指，偶然传来“叮”声的清脆声响。她迈着娴雅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走着，时不时仰望着铺满金色光辉的楼顶，姣好的面庞洒满余晖。墨亭修长的身躯始终跟随在易歆身后，黑色的衣着和闲庭信步的姿态形同鬼魅。他考究的目光此刻尽情地投视在易歆身上，仿佛细如一寸发丝的细节也尽受他的捕捉。二人一前一后步行了大约有几十米，易歆停下了脚步，将手臂搭在了栏杆上。墨亭随之停了下来，充满距离感地站在她的身旁。两人都是由于各自朋友之间的特殊身份而结识，但仍然颇为陌生的他们找不到共同话题，气氛瞬间沉静了下来。一时间，远近只能听见商场机器自然运转的白噪音。

墨亭率先打破了寂静的局面，若有所思地询问：“所以，你来的时候就早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了，是吗。”

易歆别过头来凝视着他，朗爽地笑了：“说的对。事实上，要不是为他，我就不来了。”

墨亭望着她素净澄澈的面庞，不禁怔了怔。“你不是大学生吧？”他暂避易歆的视线，问。

易歆的瞳仁略微放大，一丝慌乱转瞬即逝。她看着墨亭，微微一笑：“您真是明察秋毫。”

墨亭笑了，露出一口皓齿：“初次与你见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掩饰得不错——不过也就骗骗郑钦了。你的一些观点和见解太过浅显拙劣了，一旦深究，必定会立刻露馅。”

易歆叹了口气：“怎敢在专家面前班门弄斧？我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以谎补谎罢了。”

“为什么一开始就隐瞒呢？”

易歆低下头，手紧紧攥着栏杆：“害怕……排斥或抵触。我毕竟还是以错误的身份，出现在了错误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