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壹佰 追忆

“你为什么在我面前，好像不如在外那般爱说话？”

记得一次，易歆实在按捺不住狐疑之心，问出了心中所惑。而郑晟只是笑笑，轻描淡写地回答：“因为在外总是说话、发表观点的话，难免会疲乏，需要休息。教师作为长时间沟通说话的职业，需要一个人的独处时间来沉淀思想。不过，再朋友面前，当然还是乐于说话并寻找话题的。毕竟没有谁愿意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个寡言无趣的人不是？”

“还有啊，她不总是爱说话。”郑晟佻笑，用余光瞥着她文静端庄的神情，那是她在外及思索时的标志表情，“她容易疲倦，说累了就会安安静静的独处，翻阅一下书籍。”

“也不完全是。”易歆眨了眨眼，灵动轻巧地说，“我并不是不愿意说话，只是经常没有话题。”她的神情又继而变得肃穆，凝重了几分，“而且，很多时候与人的沟通总感觉和他们不在一个频率，好像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遇见并不欣赏的笑话，也会佯装笑笑，为免尴尬。”

“你知道吗，”她认真地觑着郑晟，揣摩着他脸上任何细微的情感流动，“很少有人能走进我的内心世界，即使是父母也不能。我自小就懂得，人与人的情感并不相通。我甚至一度笃定，世界上再没有和我一样，或是真正能理解体谅我的人了。可是后来我发现，命运使你走的每一条路都是必经之路，遇见的每一个人也是命中注定。若于你有缘分之人，千回百转，总能碰见。但若两人貌合神离，即使朝夕相处，也会觉得相隔万里。”

“但我大体还是懂你的，对么。”郑晟宽慰的笑着，轻抚易歆柔顺光亮的头发。他顿感思绪万千，心中翻滚涌来的惆怅之情像窗外飘浮的云朵般浓密稠厚。易歆对他而言，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表面上看起来澄澈透亮，仿佛驾驶一艘轻舟就能能直达湖心——实则仔细看去，只发觉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漩涡暗流涌动。

易歆只是对着他灿烂地一笑，抬眸低眸间隐有苍白之色。郑晟坚定有力的视线穿越了二人所处的三维空间，直直地映入了对方深黑色的瞳仁。他轻轻叹了口气，言语委婉：“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心意完全相同的人。能达到那个境界，只能说纯属不可触碰。”

“是呀。”易歆轻吟，淡然地笑笑，“我本来也没奢望和任何人达到如此境界——大概同我的克隆人也不行，如果存在的话。”

郑晟说：“只要两人心有灵犀，默契互补，有相同的爱好和话题，就足够了。”

易歆会意一笑，自豪的光辉和眼眸中原先的黯然相映生辉。

“你觉得爱是什么？爱情亦是什么？古希腊人认为，爱情是自我找寻和救赎的过程，没有爱，人就不完整。据说上帝创造人类时，人类是有两个脑袋，有着四条腿和胳膊的家伙。上帝畏惧人类和他另一半如此的默契会威胁到万物生灵，于是便强行把人劈成了两半。所谓天生一对，形容的就是完全契合相称的人吧。”

“这样说也不完全啊。”郑晟兴致盎然地说，“人在寻找伴侣时既要注重相同性，也要注重互补性，即差异性。两个一模一样的——就是你刚所说的克隆人；你和你自己，很难彼此吸引。试想一下，你愿意和自己谈恋爱吗？”

“如果我作为‘我’的异性，有可能会考虑一下。”易歆诙谐地说。

“我可不愿意。”郑晟风趣地说。他随即停滞了一下，稍作思忖后有些踌躇地开口，“其实……你别说，还真不一定。我们都有极有可能和异性的自己谈恋爱，如果他们存在的话。”

“如果真的如此，那将会是何等的世界啊。”易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中突然如打火石摩擦般，迸发出星点火花。

“那将会是被怪物统治的世界吧。”郑晟难以想象，只觉得古怪稀奇，“想想成双入对的情侣，都长一个模样。”

“那才叫天生一对呢。智力相貌完全匹配，性格三观也吻合。按现在的话说，还算是门当户对呢。”易歆笑着说，“设想一下，每个人心意相通，互相了解，甚至都不用语言交流。那默契该到如何出神入化的地步呢。你完全了解伴侣的想法，能最大限度的体贴和关怀对方，几乎做到零争吵——”她已经完全陷入了这个幻想的理想国，眸子里充斥游荡着向往和激动的神情，“那该是天国一般的世界，世间再无婚姻的争吵和埋怨。”

“再也不需要离婚登记所，再也没有失败破碎的家庭。”她感叹，似乎有些疲累地倚在了椅子背上出神。

“这些都只是设想吧。你所说的，还真是难想象啊。”不过显然，郑晟也被易歆所勾勒描绘出的这个蓝图深深吸引了。也许有一天，当人类科技真的发展成熟至此的话，人类会选择和自己共同余生。

“不过，以后一定会有圆满的完美家庭的，而且比比皆是。”他满怀希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