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郡主 一、初到

庆历六年春，汴京的街道干净晴明，来往商贩络绎不绝。

在街市最热闹的樊楼门口，一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着利索的玄黑色常服，头戴赤金冠，国字脸庞上满是正气，剑眉星目间隐隐带有凌厉之意，来往之人皆不敢过多的靠近。

男人虽即将迈进知命之年，但是浑身上下透露着干练利落，不似别的老丈那般衰弱残败，反倒是身上洋溢着一股别样的生机。

眼见着樊楼的伙计将食盒递给了自己的小厮，他随即颔首间便点点头，翻身上马。

就在小厮刚刚上马之际，急促的马蹄声渐渐的传来。男人凌厉的眼神看向奔袭而来的男子，男子远远的瞧见了他，立时高声喊道：“国公爷，不好了。”

男人剑眉一蹙起，沉声询问：“何事如此慌张？竟当街纵马？！”

男子来到近前，一轱辘翻身下马，半跪着回答：“禀告国公爷，大娘子发动了。”

男人眼眸一亮，随即勒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引得胯下马匹一阵争鸣，等到半跪男子反应过来，国公爷已经驾马而去了。

随行拿着食盒的小厮，呼喊道：“王平，快起来，国公爷都走了。”说完这话，来人提着食盒，提着缰绳紧随而去。

半跪着的王平急忙站起身，翻身上马间喊道：“张大哥等等我。”

一阵风似的，几人相继纵马离开。樊楼门口的，楼上的，皆是窃窃私语。不一会，汴京街道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英国公夫人还真是，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能生孩子，当真是老蚌生珠。”

樊楼雅间内一女子阴阳怪气的说着，旁边无人敢接话。

“咳~咳咳~”

突然，一女子轻咳，那说话的女子才反应过来，讪笑着看向上首没有说话的女子，只觉得她浑身气势更加凌厉，但也只得颤栗开口道：“妾身并非有心编排国公夫人，实则是妾身蠢笨如猪，这才冒犯了国公夫人，郡主娘娘恕罪。”

上首女子身穿湖蓝色对襟衣裙，绾着高髻，发间一柄珍珠钗点缀，在一只青玉步摇斜插在发髻上，衬的女子面庞更加的白皙无暇。在一瞥女子相貌，当真是手如柔荑，肤若凝脂，领若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周身气度更是一绝。

平宁郡主久久未说话，只是淡淡的端起茶盏轻轻一抿，才慢慢悠悠的说道：“本宫出来有些时候了，便先回府了。”

先前的女子还欲在告罪，将将开口，却见平宁郡主回身看来，眼中一片冰霜，空气似一下子被凝结了。女子讪讪的坐下，嘴角抽搐不已。旁边起身的女子忙打着圆场说道：“郡主娘娘家的公子也刚满了周岁，想来家中事务繁忙，我等就不留郡主娘娘了，待到春日里，金明池马场的草长齐全了，妾身办一场马球会，咱们也好一同热闹热闹。”

平宁郡主微微颔首，“梁大娘子客气了，到时候只管送帖子来我府里就行。”说完便窈窕娉婷的离开了。

梁大娘子目送平宁郡主离开，随后才反身端坐下来，看着对面坐立难安的女子，长长一叹气道：“袁大娘子，英国公是什么人，人家姓赵，是宗室子，算起来，平宁郡主还得称呼英国公一句哥哥，你这样说国公夫人，郡主焉能给你好脸色看。”

对面坐着的袁大娘子，一个讪笑，顿时脸红不已，只得呐呐道：“我这不是说秃噜了，没往那层细想。”

就在这时，雅间外面敲门声响起，两人唤了进来。一见来的是袁家的小厮，袁大娘子顿时正色道：“来寻我什么事儿？”

小厮躬身道：“大娘子，绍哥儿发热了，咳嗽不止……”

“什么？”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袁大娘子紧张的站起身来，急切的样子让梁大娘子忍不住鄙夷，她径直拿着手帕擦嘴捂笑。

袁大娘子一愣，随即冲着梁大娘子歉意一笑，“大娘子，我家绍哥病了，我就先回去了。”

梁大娘子微微颔首，轻笑着说：“去吧去吧，这会正是孩子需要你的时候。”

袁大娘子点点头，随即急急的下了楼，坐上自家的马车朝着袁府而去。

梁大娘子站在雅间的窗口，扯着嘴角看着她慌张离开的样子，忍不住的鄙夷道：“就算是做了这伯爵娘子，也还是这般做派，难怪郡主看不上她。”

身后跟着伺候的丫鬟附和道：“袁家泥腿子出身，都是些兵鲁子，自然是对礼数上差了些。”

梁大娘子嗤笑一声，随即抚着鬓发，扭身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回吧。”

………………

英国公府，夕阳西下，产房内的国公夫人仍然在痛苦产子中，外面的国公爷着急的走来走去，旁边站着两名男子，一高一矮。

小厮安慰道：“国公爷，你坐下歇息会儿。”

“对呀爹爹，你坐下歇会吧，走来走去的，我头都晕了。”

矮一点的男孩附和着小厮的话，高一点的一见他爹脸色不对，急忙拉扯着弟弟，又躬身道：“父亲，母亲这还得有些时候了，不如吃些茶水点心垫垫肚子，您今天晌午饭都没吃了。”

高一点的急忙招手，立马有丫鬟女使上前摆放了糕点茶水，国公爷一屁股坐下，有些纳闷的发问：“世谦，世翊，你母亲怎么没声音呢？”

赵世谦和赵世翊也觉得有些奇怪，赵世翊年少一些，有些慌乱的看向自己哥哥世谦，只见他长身立于堂内，如松柏一般坚韧。

“父亲不必担心，母亲吉人天相，必定会平安无虞的”

赵世谦刚刚说完，便听得里面一道声音响起，透着喜色，缓缓而出。

是母亲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嬷嬷，唐妈妈。

三人赶紧围上去，唐妈妈躬身道喜：“恭喜主君，贺喜主君，大娘子诞下一女，母女平安。”

“真的？我有女儿呢？！”

英国公喜出望外，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唐妈妈。

“大哥哥，我有妹妹呢。”世翊在旁也开心的说着，唐妈妈颔首点点头道：“主君，谦哥儿翊哥儿，大娘子确是产下一女，长得玉雪可爱的……”

还不待她说完，英国公便大笑着饶开唐妈妈，迈步进入里面去，这一举动惊的唐妈妈连连尖叫：“主君，产房污秽，不可呀。”

留下的世谦和世翊面面相觑，良久，两人相视一笑道：“我们真的有妹妹了。”

………………

赵然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能看见眼前白蒙蒙的一片，偶尔还有人说话的声音。突然听得一句“大娘子，是个姐儿”。她眼底闪过失望，又带着些许的害怕与不安。

大娘子？这是什么称呼？古代么？那我岂不是完蛋呢？封建时代的重男轻女那可是出了名的，直到华夏现代社会，才慢慢好转。她有些郁闷，自己不过是拒绝相亲而已，怎么就来到了莫名的朝代呢！

“抱来给我看看。”

轻柔的声音响起，赵然一听便知道说话的人是个温温柔柔的，赵然只觉得身子一阵腾空，自己便被抱起，不一会，自己眼前朦胧的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她睁眼了，”国公夫人轻笑两声，又道：“孩儿，我是你娘，给为娘笑一个。”

周围响起笑声，赵然听着女子温温柔柔的声音，只觉得浑身舒服的很，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意。

“大娘子，小姐笑了，您快看，真可爱。”

“还真是了，想来是知道大娘子是母亲，这才笑了。”

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就在这时，一道粗狂的男声从外面响起，行走间带起一阵劲风。

“我女儿呢？让我看看。”

唐妈妈跟在后面喊道：“主君，产房污秽，不可以。”

“有什么不行的，我等不及见我女儿了。”

国公夫人颔首轻笑，堪堪斜躺在床上，看着这一幕，柔柔的问道：“主君瞧瞧孩子，长得可真好。”

国公爷接过赵然，一时间有些僵硬，旁边的唐妈妈轻笑道：“咱们主君呀，头一回抱孩子，谦哥儿和翊哥儿，国公爷都没有抱过了。”

英国公嘿嘿一笑，“浑小子有什么好抱的，还是女孩好，娇娇软软的，看着就可爱。”说完又是一阵傻笑，这幅样子惹得房内伺候的女使婆子们偷笑不已。

赵然听着这番话，有些诧异的同时却也心安了。听着这些称呼，便知自己家世不简单。国公爷耶，指不定还是个皇亲国戚，再不济也是个功勋人家，再一看这夫妻俩这么疼爱女孩，赵然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国公夫人有些诧异，“你瞧，孩儿知道你是父亲，也笑了。”

英国公脑袋里乐开了花，只顾着咧嘴傻笑，洋洋自得道：“那是当然了，我的女儿嘛，自然是不差的。”

唐妈妈看着这一幕，随即淡笑道：“主君，大娘子，小姐还没喂奶了，还是先让奶嬷嬷喂奶吧，大娘子挪回正屋吧。”

产房是一个小房子围起来的，专门作为妇人产子用的地方。一般都是偏屋，即正屋边上的偏屋，开辟出一间房子来专门作为产房。其一便是因为女子产后污秽，血腥气十足，不论男女都不喜自己的卧房内有这样的气味，虽然英国公并无妾室，但是国公夫人还是自己按照惯例，在偏屋专门开辟出来的产房内产子，往年的谦哥儿翊哥儿也是在这儿降生的。

赵然对于塞到自己嘴里的东西是有些排斥的，奶水带着些许腥味的流入自己的食道内，赵然内心泪流满面，暗暗道：“最后我还是向生活低了头，呜呜呜~~真好喝。”

奶嬷嬷看着自家小姐流着泪使劲吃奶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的同时还有些担心。随即喂完奶还是将这件事情禀告给了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听到的时候有些诧异，惊讶的看了一眼唐妈妈，见她亦然。

“一边吃一边流泪？”

奶嬷嬷颔首道：“是真的，刚开始奴婢怎么喂，小姐都不吃，后来小姐肯吃了，但就是开始流泪了，奴婢心里害怕，还请大娘子示下。”

唐妈妈在边上沉吟着，“大娘子，奴婢听说，有的婴孩因着刚出生便睁眼了，见了亮光，这才会流泪，倒不是什么要紧的，要不然一会奴婢请个郎中来看看吧。”

国公夫人沉默下来，“行，你一会请个相熟的郎中来看看，别是孩子有眼疾之类的，还是早些诊断清楚为好。”

唐妈妈颔首点头，随即疲累的闭了闭眼，唐妈妈会意上前道：“大娘子今日挣扎一场，不若好好歇息吧。小姐那边奴婢会好好看护的。”

国公夫人顺势滑下，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歇息了。唐妈妈将帷帐放下，便轻手轻脚的招呼着奶嬷嬷退下了。

两人来到外间，唐妈妈沉吟了一下，随即淡笑道：“行了李妈妈，一会我让郎中来看看，你尽管照看小姐就是了。”

李妈妈颔首，“那就劳烦你了。”

唐妈妈微微颔首，李妈妈会意的退下。唐妈妈来到外院，伸手招过一个小厮，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

赵然正睡的美美的，便觉得有人强行掀起自己的眼皮，顿时被扫了兴致。不耐烦的蹬了几下腿，手使劲的扒拉着那只大手，这一动作引得郎中轻笑道：“你家小姐不愧为将门之后，瞧瞧这腿脚，这手劲。”

唐妈妈暗暗发笑，“行了别说这些虚的，我家小姐无碍吧？！”

看诊的郎中接话道：“没事，也并没有大娘子担心的隐疾之类的，就是小孩子畏光，被强光刺激到了，这才流眼泪了。”

唐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掏出一个荷包道：“这是我家大娘子给的赏钱，你也为国公府尽心多年了，收下吧。”

郎中颔首，也不推诿，径直收下后朗声道：“承蒙大娘子看重，小人一身医术才得以施展出来……”

“您客气了。”

唐妈妈领着张郎中出了内院，来到外院门口，冲在那里候着的小厮说道：“好生送郎中回去。”

张郎中微微拱手，随即跟着小厮离去。唐妈妈身后跟着的女使开口道：“唐妈妈，您今天也忙了一天了，要不您回去歇着吧，大娘子那边奴婢替您看护着。”

唐妈妈抬步往回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不必，大娘子刚刚产子，身子虚弱的很，你们年轻不经事，还是我来看护比较好，你回去歇息吧。”

唐妈妈一路从外院来到内院正屋，四下查看并没有偷奸耍滑之人，这才放心下来。见大娘子睡熟着，转而来到了小厨房，又看了看灶上温着的汤水，这才放心的回到了正屋。

…………

赵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眼前是包裹自己身体的软被，轻柔松软如同在云朵里一般，上面还绣着细碎的梅花。

在朝两边看去，竟是如同现代的婴儿床一般。接着缝隙看过去，到处都是一派古色古香，朱漆红柱，远处还有一个软榻，上面放置着金色的软垫，上面在摆放着一个矮桌，后面摆放着屏风，上面绣着的似乎是个将军打仗的样子。再往后面便是一扇看着像窗户，实则是一扇门。

在一瞥，旁边这些充作窗户的，明明都是一些门。估计是轻易不会打开的，这才充作窗户，取光。

赵然转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在侧头看向另一边，高高挂起的帘子，帘子上还垂着流苏。透过帘子往过看去，似乎就是平常人们进出的大门了。赵然有些困乏，有些纳闷的想着，婴儿的身体还真是精神头不足呀，这才醒来了多长时间，现在又觉得困死了。

赵然昏昏欲睡间仿佛还听到有人低声轻语着，待到自己想细细听的时候，困意袭来，随即沉沉睡去。

“姑娘睡着了吧？”

一女使含笑道：“三姑娘睡了，刚才一个人醒着，眼睛滴溜溜的转，左看看右看看的，也不知道在瞧什么。嘿嘿~~”

旁边年龄稍小点的女使说道：“我要是降生在这样的人家，那我肯定也要多看看。”

旁边有人轻声呵斥，“三姑娘睡着了，赶紧出去，别在这儿说笑，免得扰了三姑娘。”

两名女使顿时不好意思的一笑，随即屈身告退。留下另一名女使在旁边看护着赵然。

奶嬷嬷上前询问道：“红袖，姑娘怎么样？没哭吧？”

红袖淡笑一声，“没有，刚才倒是醒过一阵，不过现下又睡着了。嬷嬷歇息去吧，夜里该到喂奶的时候，奴婢使唤人去叫嬷嬷。”

却见李妈妈憨厚一笑，随即坐到软榻上，“我就在这儿迷瞪一下吧，等姑娘饿了，我也能来得及。”

红袖还想在劝，却见李妈妈义正言辞的说道：“咱们姑娘是国公府的小姐，金尊玉贵的，又甚得国公爷喜爱，咱们可得照顾好了，半点都怠慢不得。”

红袖顿时明白了，屈身道：“多谢妈妈点拨，那您先歇息会吧，一会儿我叫妈妈起来就是了。”

李妈妈点点头，随即歪在软榻上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