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之下 （50）心魔器灵

李之南所言实在是惊世骇俗，可离王却不觉得讶然。

他总觉得认识她多年，好像他早就知道此女子的脾性。

离王没有直接答话，只是慢慢给她斟茶。

此间谈话不与外人道也，而在外人眼里。

特别是礼部尚书府的李秋和夫人，则是开心的合不拢嘴。

虽然婚前相交，于名声不好。

但若能加深两人相识，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近些时日，京安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街头巷尾日日笑谈。

而李之南听闻暮雨说了之后，却有些沉默。

那飞扬跋扈的金不换表面与西夏通商，实则暗行通敌之事。

被判万贯家财充入国库，金家上下一百二十人口。

男子发配边疆开荒，女子变卖贱籍入奴。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商，变成如今人人痛打的落水狗。

耳边暮雨还充满愤慨道

“真是不知金家如此狼心狗肺，京安城的钱基本都被他家赚了。

没想到还不知足……”

“够了”

满心愤懑的暮雨被小姐打断，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果真是树大招风啊…

…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可是我却不信……”

听见小姐嘴里声音越来越小，暮雨也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话。

越近大婚之日，小姐脾性却越发淡漠了，仿佛万物都不能入她心。

眼神也常常是一副看透世事的冷漠。

八月终是来了，可是无论朝堂或是街道小巷都充满压抑。

无人再谈之前的奇闻轶事，更不敢议论朝政。

连礼部尚书李秋，也瞬间苍老了不少。

风雨欲来的平静笼罩着京安城。

御书房内，上面正值盛年、温和儒雅的皇帝。

他眼神羞愧的看着自己刚回京的弟弟

“离弟，西夏率十万大军大举进犯边境，现在边关岌岌可危……

陆大将军已多次发边关急报，恐是等不及了…

…三日后你率领大军启程，你看可好”

台下的离王只是冷冷看着台上的皇帝不作答。

但是那张冷静的脸，仿佛洞穿了皇帝的内心。

他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和心虚，撇过头去。

半响，皇上以为离王会拒绝的时。

却没想到，台下的人却答应了。

“好……望皇兄以天下黎民为重。

我若大败敌军，自会固守边关。

若我不幸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必替我收敛”

离王说完后便离开了，而台上的皇帝望着大殿外，那人一去不回的背影。

他坐在龙椅上却瞬间苍老了很多。

是他错了，帝王之心，猜忌最重。

对越来越多的天才英豪，他也忍不住猜测是否贪念他的龙位。

不论是金不换的经商通敌、还是刺客暗杀离王、

甚至连这一次的西夏战争，都是他做的。

站的越高，他却越舍不得放下手中权利。

听闻父亲从才从朝堂下来带来的消息，李之南仍然无动于衷。

李秋夫妇也不禁惆怅，许是退婚之事打击的狠了。

据暮雨说女儿近日越发将自己关在房间，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们俩更是担心她内心郁闷或寻短见。

平日里的闺阁约束也越发少了，只是却发现女儿却在搜罗道书佛卷。

算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看着第二日离王送来请柬时，李之南不发一言，直接赴约前去。

而门后旁观的尚书夫妇和暮雨，却是一脸忧心。

哎，孽缘啊！

八月的合欢花，已慢慢走向衰败。

但衰败之前的盛放，倒是形成了一片红色的花海。

李之南就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李之南慢慢走近他的身旁。

那人听闻她的脚步，回身转向她，口中问道

“想来你的父亲已告诉你，我俩婚约已然作废，我问你，你愿意等吗”

而李之南多日冷漠的脸，终于莞然一笑

“作为朋友，我自是会等的…

…对吗，离忘尘”

而对面的离忘尘也回应一笑，双方不必多言。

在离忘尘起兵出征的那一日，李之南依然独坐院中听雨亭。

她并不随众人万里长街欢送，听见墙外传来的金戈铁骑之声。

她也能想象到，那人坐着白马神驹，身披盔甲，一往无前的模样。

这样的才不愧是你，离忘尘。

不愧作为我的对手和目标。

自从离王走后，李子南却自发前往道观，借着为征战大军祈福的名义。

看着此生神态憔悴，却拳拳爱子之心的李秋夫妇，李之南也心头一软。

她跪下，磕了三头。

“咚、咚、咚”

李秋夫妇更是于心不忍，眼角含泪

“之南此生托生于父母胎中，享受万千宠爱…

…但困于后宅之地，实非我所愿；

我不愿钟情一人，此生长等、长盼，望天明；

我不愿打理后宅，生子之痛、喂养之责，慌度余生”

听完李之南所言，李秋夫妇虽痛心但却也尊重她的决定。

“只愿如我儿心意，岁月长存，健康无忧”

说完此话的李秋夫妇，就转身离去。

而李之南则跪坐庵堂，直至再也看不清两人身影。

后来她更是直接绞了头发，彻底不归家，成了道观的姑子一枚。

坊间传闻她是为了征战的离王疯魔，情愿做姑子也不愿再嫁。

对于这些言论，李之南不置可否。

在陆陆续续多年，李之南也听闻其他传闻。

礼部尚书李秋退隐朝堂，带着夫人游历四方；

金不换流放边关途中，染疾而死；

离王大败西夏后，伤病不断，次年而死；

皇帝年老越发暴政，被刺杀而死；

陆大将军揭竿起义，推翻前朝统治；

刺杀的女黑衣人原是江湖上的，七鸦杀阁主，最后被正道围攻而死；

还有众多人结局，李之南一一听过。

现在的李之南早已是道观的观主，她打坐在道观的蒲团下。

抬头看着紫霄真君的道像，也不念经，就这样静静枯坐。

就这样，天荒地老般……

意识里一片黑暗中，有一道冷厉地声音不停传来

“你本有父母亲人，削发为尼，枉为子女，你可悔”

边说边呈现的是父母与她的孩提时候，以及她离开之后的日日垂泪。

“人活一世，为己或为他，我选为己，不悔”

“你本有大好姻缘，妄断情缘，你可悔”

这一次呈现她与离王的恩爱，年老之后儿女绕膝。

“大道之下，情爱万千，我选大道，不悔”

“你与奴仆日夜相伴，她生背叛，你可恨”

这一次展现暮雨早已生二心，离开李府。

“与人为友，相待以诚，人各有路，何必同行，不恨”

那声音似乎一顿，问道

“我观你在此间早已明悟清醒，为何不选择离开此地”

李之南坐在下方坦荡地看向远方，似乎找寻到那出声之人的位置一般。

“是的，早在大婚前夕，我已明白这是心魔间的局…

…为何不破，也许在他人看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我知道父母慈爱之情是真；

他人以诚相交是真；

嫉恨怨愤之心是真；

残暴杀戮之心是真；

…心魔，从来都不是虚妄的存在。

因为太真实，所以更难以触碰。

人心善变，心魔万千，心魔无错，错的是人”

那声音听完李之南喃喃自语，心里却有些复杂。

谁也不知道它在这里多久了，甚至是他都有些忘却了时间。

它是心魔间生的器灵，因掺杂太多七情六欲，只能被困在此间。

在这里，它看过太多人进入后的丑态。

也明白那些清醒之人对这里的记忆讳莫如深。

甚至否认里面所经历的一切。

那些他们做错的，想要的，后悔的，怨恨的……

他们认为心魔间所有一切都是假的，是勾引人的恶念。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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